陛下这套眼神戏看得穆子卿一头雾水,这是想让娘娘坐他旁边呢,还是不想?
若是想,那也太滑稽了些,就他俩现在这关系,怎么可能?!
殷昭落座后,点了坐在堂下的祁雨心:“上来,跟着朕坐。”
祁雨心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不情不愿地上了金石台阶。
拉开座椅,她低声对殷昭说:“陪你坐会儿可以,要让我帮你气她,那可是另外的条件!”
两人均看向堂下不发一言的南启嘉,这边已经心肠百转了,人家依旧是不动如山,连眼皮子都不带掀一掀的。
祁雨心揶揄道:“看来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啊,要我是你,就准她出宫了,被人家嫌过街老鼠似的恶心着,也不知你图个什么!”
殷昭握紧了酒樽,笑得阴森可怖:“朕说过,想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就不要多嘴!”
语罢,一饮而尽。
“哟!”祁雨心忍俊不禁,“这可是鹿血酒啊!你还敢喝这?!届时你一身热血往何处泄啊?人家怕是好几个月都没肯让你近身了吧?你是不是连她的裙角都摸不到啊?”
殷昭恨声道:“你要死吗?”
若非是他的废后还在殿中,堂上这俩人非打起来不可。
南启嘉近来胃口极差,堪堪几筷子下去,便觉腹中肿胀,再也吃不下了。
她侧眸扫向堂上,留意着那人的表情,看能不能寻个合适的时机溜之大吉。
堂上两人亦注意到了南启嘉向他们投来的目光,一改方才那股你死我活的较劲,同时笑看对方。
殷昭夹了一样小菜放在祁雨心碗中,柔声道:“你孕吐严重,朕特意叫厨房给你做来开胃的,你尝尝。”
祁雨心挤出一个浮夸的笑容:“陛下爱我如斯,要臣妾何以为报?臣妾定会好生将养,产下麟儿,为陛下开枝散叶。”
穆子卿踮脚望了许久,指向南启嘉食案上的糖醋排骨,道:“娘娘,这个,陛下给她夹的是这个,说是开胃,您也尝尝。”
南启嘉点点头,夹了一块入口,觉得味道果真不错,忍不住连吃了好几块。
见她不为所动,堂上那人又生出其他的念头。
他刻意对着殿中众人,大声道:“今晚还有一道郸城名菜,这道菜颇费时间,膳房熬了好久的,诸位臣工一定要细细品尝。”
话音刚落,侍宴的宫人们就端着汤盅进殿,给每人都发了一份。
果然,就知道!他必作妖!
南启嘉还未掀开盖子,就闻到味儿了,芦笋鸡汤。
总不至于在祁雨心的生辰宴上悼念她南启嘉的亡母吧?
殷昭端起汤盅,用勺子舀了递至祁雨心唇边,笑道:“来,尝一口。”
祁雨心也很配合,就沾了下唇,便皱眉道:“好难喝啊!也不知是谁喜欢喝这种东西,真是品味低下!”
殷昭便搁了汤盅,应和道:“是吗?朕也觉得,白让膳房费了这么多时间和心力,熬出来这么一锅寡淡无味的东西,还真是不值当!”
到底是在说这碗汤,还是在说某个人,但凡有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
他二人如何针锋相对都使得,但累及亡母,南启嘉羞愤难当,急火攻心下,顿觉咽喉处一阵腥咸,似有什么黏稠的东西涌了上来。
她慌忙低下头去,前额抵在食案上,努力将那喉间的血沫咽了回去。
坐在她邻座的蒙家兄弟皆留心到她这一举动,尤其是蒙责,目力极佳,已隐约看见了她唇角那一点微末的血渍。
堂上的两人可看不到这么细致,还在一唱一和数落着这芦笋鸡汤的不是。
蒙责陡然立身而起,看了眼殷昭,理智告诉他不能当众冒犯君长。
又看了看殷昭身旁一脸媚相的祁雨心,他怫然道:“我就不明白,一碗鸡汤而已,好喝你就喝,不好喝拉倒,哪来那么叽叽歪歪的?不就个芦笋鸡汤,怎的经你一品,就跟它犯了天条似的?”
蒙纪从前看南启嘉不顺眼,但这黎国公主曾入帐刺杀过他,更是惹他厌烦,也起身道:“你以前喝过这玩意儿吗你就胡乱评价!人家正主还没说话呢,倒叫你给装上了!”
说到正主,众人俱看向南启嘉,只见她仍埋头伏案,任殿中如何嘈杂,一概不理。
“娘娘,娘娘?”穆子卿连唤两声,案边人毫无回应。
高敬觉出不对,步下金阶,来到南启嘉身旁,轻叩食案,喊道:“娘娘?”
亦无人应答。
殷昭霍然起身,大喊一声“南启嘉”,旋即下堂来看。
然他还未走近,南启嘉便懵懵然将脑袋从桌案边沿移开,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我……我有些困,不留了,祁婕妤生辰快乐……子卿,我们走。”
她缓慢起身,身姿摇摆,许久才站定。
穆子卿近身搀扶,主仆俩慢悠悠地往外走。
殷昭正要发难,便被蒙家兄弟给拦下。
蒙责用力摁t住他的肩头,正色道:“陛下,够了!”
够了?那怎么能够?
沉稳如他,谋划出这一场又一场闹剧,丝毫未报上她大殿休夫之仇,怎么能够!
殷昭甩开蒙氏兄弟,执意追了出去。
他在殿外长阶之上,见那主仆二人已撑着伞,一前一后顶着大雪回去了。
她的背影在飞雪中更显冷清,恍如此人从不曾真实存在,只是他人生中一段绮丽的幻景。
穆子卿无意间回头,瞥见了在长阶顶端望着他俩的陛下,他亦沐于风雪之中,身形巍峨如山,却萧瑟孤绝。
“娘娘,陛下在后面。”
南启嘉头也不回,趁着穆子卿不察,偷偷从袖口中摸出一方丝帕,抬手拭去那溢出了唇角的血迹。
第101章
“南启嘉,你给我站住!!!”
眼看就快到承元殿了,那人还是追了上来。
殿中众人怕他冲动胡闹,全都跟来,阵仗极大。
南启嘉心道他不要脸,自己还要脸呢,不想再在外人面前同他争执伤了颜面,浑装作没有听见,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忽而一道暗黑的人影在夜空中掠过,南启嘉意识到可能是有人入宫行刺,这才驻足。
殷昭和一众武将也注意到了方才那个人影,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夜色中搜寻。
当那人再次现身,却叫所有人都大失方寸——他挟持了南启嘉。
一枚银晃晃的匕首直抵南启嘉咽喉,那人压着声道:“别说话,跟我走!”
他揽着她,慢慢移步,众人俱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
殷昭大怒,对那黑衣人道:“你放开她!!!”
那人虽蒙了面,但眼角的笑意却极不顺目,浑似在对大虞这一众君臣挑衅般,他将刀刃又往南启嘉咽喉处近了半寸。
这下殷昭彻底慌了神,与那人谈判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你放开她,有话好说,你要钱财,还是谋官位,我都给你,你放开她……或者,你挟持我,我是天子,天下共主,你挟持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温柔了,跟从前哄南启嘉似的,瞎子听了打死都想不到是在哄一个不知名的歹徒。
这人显然就是奔着他的废后而来,自然不会同意交换人质,搂着南启嘉上了承元殿的屋顶,而屋檐之下,禁军已拉开了弓弩对准他们。
这人身上有股熟悉的香味,南启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故还能在如此慌乱的环境中静心细想,她侧眸看了眼这人的眉眼,心中已有答案。
她道:“慕容悉?”
这黑衣人也不打算瞒她,在她耳畔低声道:“别说话,我来带你走。”
南启嘉俯瞰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承元殿的禁军和武官,叹道:“何必呢,走不了的。”
肃国亡后,慕容悉便下落不明,殷昭秉承着斩草除根的理念,将中原一带翻了个底朝天,均未寻到其下落,怎料他会主动送上门来。
“我没为你做过什么事,”慕容悉道,“等我带你离开了雍都,欠你的,就一笔勾销。”
南启嘉道:“你走罢。说到底,你又欠我什么呢?”是她自己命途多舛,半点怨不得旁人。
这两人还在叙旧似的一问一答,檐下的人却已快疯了。
蒙责瞄准了一个角度,可以直贯那人颅顶而不伤南启嘉分毫,南启嘉亦瞄到蒙责箭尖直指慕容悉。
左芦,幸月,杨漪,慕容悉,她委实不愿为了救她,让任何人搭上性命。
她猛然侧过身,双手用力推开身后之人。
慕容悉毫无防备,一时未来得及收手,那抵在她喉间的匕首剐蹭到她侧颈,划出一条寸许长的血痕。
眼见带她出宫无望,慕容悉只得翻过屋顶,独自逃走。
而南启嘉则从屋顶上坠落下去,幸而被殷昭接住,否则必定当场殒命。
她脖颈上的伤口鲜血淋漓,转眼间就浸透了斗篷上那圈雪白的银狐毛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