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在同殷昭解释,心里头却在反思自己的不是,思忖着以后该如何同杨漪说明。
殷昭了解南启嘉的性子,她双手放在膝前,连衣角都没搓,可见并未撒谎。
可自己的老婆叫一个女人看上了,此事丢脸至极,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从前防慕容悉,防李严,好不容易把人抱在怀里了,还要防着宫外的女人,这个中苦楚,真不知该找谁诉。
殷昭“哼”了一声,仰面倒在床上。南启嘉见他无心争吵,以为这关险过,也躺到了殷昭身边。
他翻身背对,将不原谅的态度表明了。
南启嘉也不想同他吵,亦侧过身去。
夫妻二人都闭上了眼,却都没有睡着。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南启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通气受得不明不白,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
殷昭也坐起来,借题发挥道:“你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
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没闲着,忙不迭俯过身去,抄了床头边上的氅衣给她披上。
南启嘉身子一侧就躲过去了,道:“殷昭,你跟蒙纪认识多少年了?”
殷昭强行用外氅将她裹住,极不情愿地答道:“据说是在娘胎里就认识了。又怎样?”
“呵,那我们就好好掰扯掰扯吧。”南启嘉颇有条理地算起了账,“扣除你在肃国那六年,就算你们俩认识二十三年了吧。这二十三年里,你们一共在一起吃过多少次饭?在一起睡过多少次觉?就上次虞肃交战,打了半年仗,那半年里,说你俩形影不离,不过分吧?”
殷昭见她小嘴叭叭地数着,顿失了作为受害者的底气。
“那、那又怎样?”
“又怎样?”南启嘉为自己感到不平,“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比跟我在一起还多吧?我跟杨漪在一起才多久啊?为什么你能有自己的朋友,我却不能?你想怎样都可以,我交个朋友还要看你的脸色?凭什么?!”
“这岂能相提并论?”殷昭已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驳斥她,只道,“我和阿纪,我们两个都是男人……”
这下南启嘉更加理直气壮了:“那我和杨漪还同为女人呢!”
殷昭完全被她绕晕了,半天理不清思绪。
南启嘉所言,乍听并无不妥,可仔细想想,总觉哪哪儿都不对。
“可是她以为你是男的!”殷昭总算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多,“她想嫁给你,阿纪可没有想要嫁给我!”
南启嘉眼珠子一转,邪邪地笑了一声:“呵,你怎知他没想过嫁给你呢?三十岁的男人不议亲,成日围着你转,这比杨漪还执迷呢。再说你不也是二十五岁才找的我吗?谁知道你前面那二十五年都在想什么,难怪蒙纪那么讨厌我,怪我把你抢走了呗!”
“南启嘉!!!”殷昭太阳穴两侧青筋暴起,急得连声调都变了,“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南启嘉见他被自己给气得语无伦次,内心暗喜,挑起秀眉,道:“你和蒙纪就清清白白,我和杨漪就不三不四?殷昭,此事是我没对杨漪说明,我对不起她。你要实在介意,我们就一拍两散得了,正好我们也没孩子,省得牵绊。”
这已经是南启嘉第二次对他说起和离相关事宜。
殷昭本就极其反感听到这类言辞,遑论这次还是南启嘉有错在先。
他一拳砸在枕头上,除了气势看上去很吓人,没起到丝毫作用。
“就为了那个女人,还想和我一拍两散?我告诉你,休想!”
他俩闹的这场别扭,看似南启嘉占了上风,实则两败俱伤。
次日清晨,高敬照旧提醒殷昭上早朝。正要叩门,便见娘娘寝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害他险些敲在了殷昭脸上。
“陛、陛下?”高敬疑惑地看向殷昭两眼下的黑眼圈。
南启嘉也穿戴整齐,从殷昭身旁擦肩而过。
“你去哪儿?”殷昭拽住她的手腕。
她一回头,高敬即见她的眼下竟也长出了两团硕大的乌青。
南启嘉态度傲慢,道:“我自有我的去处,你管得着嘛?”
“你又去找那个杨漪是吧?”殷昭被她气得胃疼。
他倒是没有猜错,南启嘉今日刻意作女子妆扮,就是想出宫去同杨漪说清楚,届时要打要骂,她都认了,毕竟她在雍都两年了,就只交到这么一个朋友,自然要格外珍惜。
见她不言,殷昭自问自答道:“不说话是吧?那就是去找那t女人了!高敬,缴了皇后的令牌,没朕的准许,谁都不准带她出宫!”
高敬惊道:“啊?!陛下……”
南启嘉睫毛一颤,突然愣住。
“怕了是吧?”殷昭对自己所做的决策很是满意,“想出宫去,就好好说话。”
南启嘉整个人呆呆的,久未从错愕中回缓过来。她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竟没有找到能用以辩驳殷昭的言辞。
她孤身一人在这深宫,无依无靠,无亲无故,所能倚仗的,唯有殷昭对她的爱和迁就。可她今日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倘若殷昭不愿再迁就她,凭她自己,竟连出宫一趟都要受制于人。
这太可怕了。
南启嘉双目沉沉地看了殷昭好一阵儿,怅然一笑,一个字都没再说,默默地回转身,将自己又关进寝殿里了。
她既没哭闹撒泼,也没再据理力争,反教殷昭心生恐惧。
“不是,姣姣……”他一直敲门,里面的人就是不应。
他渐渐觉察到自己方才说话太重了。
高敬失了一贯的好眼色,火上浇油道:“那陛下,还要没收娘娘的令牌吗?”
殷昭冷下脸,在寝殿外来回踱步,一颗焦灼的心中忽生出一妙计。
“高敬,你去把太医院的凌互找过来。”
南启嘉昨夜同他争执时提起一事,颇教他介怀。两人没有孩子,自然没有共同的牵绊,这于他们的姻缘百无一利。
殷昭对凌互提出了要求,不管娘娘体质如何寒凉,身子如何难养,太医院上下也务必倾尽全力,好好为皇后娘娘调理身体,助她早日诞下皇嗣。
凌互踌躇甚久,方才叩首领命:“虽希望渺茫,臣愿一试。”
第61章
穆子卿带着云素,给承元殿每一扇门都贴上了春联和年画。
幸月和左芦受邀参加晚上的除夕宴。夫妻两个早上就到了,给南启嘉和云素捎了好几筐民间孩童放的爆竹。
云素乐得一蹦三尺高,要左芦亲自演示给她看看这些炮竹都是怎么玩儿的。
南启嘉和幸月坐在檐下,看他们一大一小在院里玩得不亦乐乎,也跟着喜笑颜开。
任南启嘉再如何掩饰,幸月也一眼就察出她神情里的不快,几经逼问,她才说了前几日和殷昭因为杨漪生起的那场争执。
“我也不是要跟他置气,就是觉得不自在。”南启嘉说,“咱们以前在郸城,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哪怕闯了天大的祸,左不过就是被我爹给揍一顿,从不曾像现在这般,连交个朋友,出趟宫门,都要看别人脸色。”
幸月自嫁给左芦,家中大小事宜,全由她说了算,左芦想在外头喝碗烧酒都得回家问她要钱,更不敢阻碍她的交友和出行。
是以南启嘉心中的苦闷,她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听了也颇为火大,愤然道:“他怎么能把你关在这里?太过分了,连慕容悉都没限制过你的自由!”
“还没关呢,他只是有这个想法。”南启嘉客观地对幸月解释道,“估计他就是想吓唬吓唬我,后来也没让人来收我的令牌。”
幸月道:“吓唬也不行。夫妻一体,两口子安心过日子,哪能这样逞口舌之快,伤了对方的心?一次两次倒也无妨,长此以往,这日子还怎么过?”
“……嗯……”南启嘉不好意思提,她自己也说了很多伤人的话,连和离都提过两次了,若非今日听幸月讲这夫妻相处之道,她都没发觉自己先前对殷昭说的那些话到底有何不妥。
穆子卿端出来膳房做的糕点,全都是幸月出嫁前最爱吃的,他见娘娘难得有了个笑脸,便伺机为殷昭说情。
“娘娘,您已经好几天没让陛下进门了,今天是除夕,讲究团圆,就算为了图个好彩头,您也原谅陛下一回,成吗?”
“啊?你给他追外面睡去了?”幸月还不知有这茬。
南启嘉道:“我就是不想见他。”
“不至于吧?你们才成亲多久,这就腻了?”幸月挑了块南启嘉喜欢的白米糕递过去,“而且你从前不是最稀罕他了吗?说大师兄哪里都好,现在这是怎么了?”
南启嘉没有胃口,接了那糕,又放回了碟子里,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很奇怪。以前我被迫嫁给慕容悉,明明对他毫无感觉,却能忍受他对我的一切苛待,反正过日子嘛,这辈子跟谁不是过,不放在心上就好了。可我跟殷昭在一起后,总觉得他应该懂我,爱我,他有哪一点做得不够好,我就很生气,就觉得我既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便不能将就着过日子,否则还不如一个人过呢。所以姻缘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