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昭本还想再打趣她几句,见她哭得这般委屈,心疼得慌了神,赶紧抱了她进屋,详问起她与杨漪交谈的细节。
南启嘉靠在殷昭宽厚的胸膛,鼻尖红红的:“我没要骗她的……昭哥哥,她还会原谅我吗?她说以后再也不和我见面了……”
殷昭接过穆子卿手里的热姜茶,哄她道:“乖,先把这个喝了。脸都哭肿了……姣姣啊,我还没瞧见你为我这样哭过呢。”
他哪里知道,当年虞国求娶永安公主的和亲文书送达郸城后,南启嘉眼泪都快流干了,她的青光眼也是从那以后,变得更严重了。
“昭哥哥,你让我出去找她好不好?”南启嘉喝了姜茶,两只泪蒙蒙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殷昭,“她就是嘴巴厉害,心肠最软了,我死缠烂打,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她甚至还想“死缠烂打”,惹得殷昭醋意更浓了。
夫妻二人每回斗嘴吵架,都是殷昭缠着她求饶讨好,否则依她那深得南恕亲传的执拗性子,两人早就分道扬镳了。
也不知这杨漪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还能让带刺的蔷薇主动服软,殷昭发自内心地想讨教几招。
“这样好不好?”殷昭不忍看她一直为此事难过,提出个折中的解决方法,“上次东胡绑架阿暄的事还没完,其他三国又有异动,你近日定是不可出宫的,太危险了。t我让高敬和穆子卿去宁国侯府帮你劝她,好不好?”
南启嘉道:“高公公和子卿去?若她还是不原谅我呢?”
“你不是都说了吗?死缠烂打,一次不成就去两次,总会原谅的。”殷昭向她承诺,“等熬过这阵子,我亲自带你出宫去找她,好不好?”
就这般哄了不知多久,南启嘉才抽抽搭搭地皱着眉头睡着了。
而殷昭答应她的,要亲自带她出宫去,直到了年中也没能兑现——春日宴过去一个月后,以黎国为主导,中原三国再次纵横联合,外加一个东胡,对虞国发起了铺天盖地的攻势。
虞国兵力强盛,起初三个月还能勉强应付,到了九月初,便苦撑不住,开始节节败退。
蒙责带领五万蒙家军在国境线上与肃军交战,被肃国和黎国的二十万联军困在朔宁。
彼时蒙纪正带领七万精兵抗击靳军,自顾不暇。
为救蒙责,花甲之年的大司马田云龙重披战甲,率五万大军前往朔宁。
左芦北上支援,沿路征兵,最小的士兵年仅十三岁,整个虞国已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
殷昭整日和大臣们关在正殿商讨前线军情,常常是通宵达旦,每个人从殿内出来,都是一副愁眉苦脸。
此战肃国虽也搅和其中,好在肃军主帅是李成谏而非南尚,南启嘉不至于无颜面对殷昭。
穆子卿见皇后娘娘愁眉不展,数度宽慰:“天下四分久矣,战乱纷争在所难免。今日肃国攻打虞国,娘娘无须自责,倘若他日虞国回缓过来,要攻打肃国,娘娘也无须介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无论谁胜谁负,娘娘都不要因国事与陛下离心。”
南启嘉心想穆子卿这等见识,远超肃国任一五品以上文臣,倘若虞国能捱过这关,天下之主必非殷昭莫属。
前方战事吃紧,后方人心惶惶。
南启嘉不能替殷昭上阵杀敌,便为他安顿百姓。
她自己算不清楚,就召集了数十名女官,将国库中堆积成山却华而不实的珍宝贡品挑了半数出来典卖,把卖得的银钱全部用于抚恤伤亡将士或其家眷。
育英堂的规模进一步扩大,接收了更多阵亡战士的遗孤,他们的遗孀也被聘用为育英堂的姆妈,有了长久的生计来源。
三国各安插有暗探在虞国,这群人原本想借虞军战败的讯息扰乱民心,引起虞国内部暴动,却每次都因后方保障充足,虞国民心安稳,掀不起浪花。
殷昭听高敬说起这些,并无欢喜,只觉亏欠。
他不谙世事的小师妹,因他治国无能,被迫学会了苦心孤诣地经营庶务。
自开战以来,除了安抚民心,南启嘉和云素每天都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到宫楼上等战报。
因为小蒙将军还困在朔宁,云素整日茶饭不思,被南启嘉拿藤条逼着,才能勉强喝下半碗粥。
她既怕战报传不回雍都,更怕频频接到战报,谁也不知那沾了战士血迹的战报里写了些什么。
虞军成功突围了吗?
抑或是小蒙将军战死了吗?
云素不敢细想,哭红了眼睛问南启嘉:“姑姑,今天会有好消息吗?小蒙将军还活着吗?大司马会救他出来的对吗?”
南启嘉笃定地道:“当然啦,田大人可是战神,我小时候,哥哥和师兄们都想成为大司马那样的人物呢!你放心,有大司马在,你的小蒙将军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姑姑,我们去庙里烧香吧?”云素因蒙责身陷险境,神思黯然,话还没说两句就又哭了,“我去给神仙说,只要能让小蒙将军完完整整地回来,我愿意奉上一半的寿命。”
“素素!”南启嘉平常对云素说话都是温声温气的,唯独这次动了怒,“你才多大啊?你知道一半的寿命是多少年吗?不准说这种话!小蒙将军一定会活着回来,你也会长命百岁的,听见没有?!”
云素眼睛里包满了泪水,肩膀一抽一抽地抖个不停。
南启嘉在云素面前,总是竭力装作大人模样,明明自己也很担心,还成天给云素讲各种道理,宽她的心。
殷昭累了一天,从正殿中出来。
他视力极好,很远就看见了南启嘉和云素二人相拥在宫门楼上,稍稍颓萎的身形不自觉又挺直了。
高敬还从未见陛下如此疲惫无助过,心疼地劝道:“陛下,您要是累了,就歇一歇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去娘娘那里坐一会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殷昭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如今能使陛下稍得安慰的,只余他深爱的妻子了。
殷昭深深地看了一眼宫门楼上为战事殚精竭虑的发妻和养女,苦笑着摇头:“不了。去叫斯百年过来,再确定一下往北边运粮草辎重的事。”
早秋的风携着西北的黄沙吹进了高敬的眼眶里,扎得他眼睛泛红。
他向殷昭俯身拱手,应道:“臣遵旨。”便出宫去传斯百年了。
这场战争来得太急,举国上下苦战数月,大家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深重灾难里缓过神来。
每个人都在绝望中艰难前行,朝廷出力,商贾出钱,将士出命,整个虞国拧成一根绳,全凭着一股不甘心的念想苦苦撑着,一次次地重拾起希望。
然而到底还能再坚持多久,却无人知晓。
又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正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打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
一只圆溜溜的杏眼在那缝隙中转来转去,总算在昏黄的烛光下寻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只看了那么几眼,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门外的人正要离开,旋即被殿门大开的“嘎吱”引得停驻了脚步。
从这扇门里忽然窜出来的那个人紧紧抱住了她,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姣姣,不要走,陪陪我。”
原来他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啊。
帝后同坐在皇位上,俯视着空无一人的殿堂,南启嘉头一回无比深刻地感悟到了什么叫作“高处不胜寒”。
“其实,不用硬撑的。”南启嘉把手轻放在殷昭消瘦了不少的侧脸上,“你已经想到办法了,就是不愿意认输,对不对?”
三国之中,黎国最强,靳国次之,肃国最弱。
然而单论起来,都不是虞国的对手,想要获得一线生机,只能破坏它们的合纵。
殷昭眉头紧锁:“肃国前两年被我们打得元气大伤,此番能为伐虞出一份力,全靠李成谏在前方搏命。这李成谏是出了名的愚忠,若能说服肃皇和太后,李家一定会撤出合纵军。”
道理听上去很简单,实践起来却颇为复杂。
肃国贪心,必会向虞国索要大量金银和城池,赔款倒也好说,割地乃是国君第一大耻,定会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再说靳国,内里早就烂透了,若非借着黎国和肃国的东风,给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我大虞叫嚣。”
总的来说,黎国为名利,而其余两国只为自保。
大家都忌惮虞国国力日益强盛,都想在虞国吞并他们之前,先下手为强,联合起来把虞国给灭了。
南启嘉抬手抹散了殷昭眉心的川字,满眼心疼地问他:“昭哥哥,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第67章
殷昭轻揉南启嘉的头:“等过几天再看吧,若是阿责和大司马能杀出重围,一切都好说。”
“嗯,既然你已经有主意了,就别这么逼自己,你都两天没合眼了。”南启嘉用食指点了点殷昭的下眼眶,“你看,眼睛都肿了。”
“有吗?”殷昭笑道,“没关系,我家姣姣好看就行了。姣姣,你是不是花里面长出来的小妖怪?怎么越长越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