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都在他身边。
这晚,纯白的月光洒满整个大殿,夫妻两人席地而坐,相互依偎。
殷昭紧绷了数月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说起了许许多多南启嘉不曾听说过的、他回雍都之后发生的事。
他说了兆静夫人是如何在先皇面前挑拨他们父子的关系,还说了乔北元是如何独掌虞国政权,还有太后,是如何凭一己微t弱之力拼了命地替他除去了兆静夫人。
殷昭微微低下头,哑着嗓子:“可是她最后还是背叛了我。或许她也不是故意要背叛我,只是不爱我。”
南启嘉轻拍他的后背:“也许太后有她自己的苦处呢,天底下没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
殷昭近乎带着哭腔:“她爱我吗?她爱的是阿暄……她为了要留阿暄在身边,送我去郸城做质子……就算她选择让阿暄去,我也会代替他去的,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接受不了,他从来都是被最先放弃的那一个。
“我知道的,昭哥哥。”南启嘉道,“大家都说你不敬太后,离经叛道,可我知道,你是因为太爱她了,若你为庶子,她是嫡母,不管她如何待你,你都能恭敬孝顺,教天下人找不到一丝错处,可那样就不是生身母子了。你不是要跟荆王计较,你只是不甘心你母亲最喜欢的人不是你,对不对?”
殷昭愣愣地看着她,用力眨了下眼,像是把什么东西压了回去,眼角却还是红了。
南启嘉又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郸城外重逢那次吗?我俩在城郊的酒家借宿,你发烧了,我本想丢下你一个人悄悄跑回家去的……”
“你还好意思说啊?”殷昭连笑起来都带着苦味,“当时你还不承认,你个小坏蛋。”
“我都说了,回去以后会让我哥哥来找你的,而且那会儿我还没认出你呢。”
南启嘉回归正题:“你知道后来我怎么认出来你的吗?你叫了我的乳名……其实你还叫了另一个人,你知道那是谁吧?”
其实已无需再猜。
殷昭没有再说太后,转而说到了蒙纪:“就是那样的日子里,只有阿纪真心待我,就像你小时候真心待我那样,可是他现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姣姣,阿纪会死吗?他也要离开我了吗?”
“你别总往最坏处去想。你自己也说了,蒙纪是真心待你好。我想世人都一样,凡是真心待一个人好,那就一定不舍得留他独自在这人世间受苦。你看看你现在多难啊,大家都欺负你,他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得多难过。蒙纪也一定不舍得看你这样难过,所以啊,他一定会回来见你的。”
南启嘉往殷昭怀里靠去:“昭哥哥,我也很痛心。可你不能总是这样自苦,蒙纪一定会回来,小蒙将军也会回来。我连着来了好些天,天天见你如此,我……”
她不知后面如何说,说她担心还是心疼?她似乎又不太习惯说太多肉麻的话。
南启嘉眸子里闪着泪光,浅笑道:“这世上不只是蒙纪一个人真心待你。我也是真心待你的,我答应你,我一定拿命对你好。”
殷昭原一直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好生问问自己在她心中的含义,如此,也不必再问了。
他说:“姣姣,谢谢你。”
“所以啊,昭哥哥,”南启嘉满眼都是赤诚的爱意,“你要勇敢一点,撑下去。”
夫妻两个就地躺下,相拥入眠。
高敬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给他们盖上锦被,他看着帝后被月光轻抚的睡颜,由衷地感慨,世人所说的天作之合,大抵就是如此吧。
天一亮,朝臣成群结队地涌入大殿,南启嘉又和云素一同上了宫楼等战报。
云素两只眼睛又黑又肿,不知是哭过还是失眠的缘故。
她忽然惊呼:“姑姑,姑姑!你快来看看,那边儿是不是有人骑马过来了?”
南启嘉和穆子卿一齐扑过去,果真是有人回来。
穆子卿大喊道:“开宫门!开宫门!”
那送信的将士入了宫门,即刻下马向正宫奔去。
殷昭和朝臣都在大殿中,南启嘉和云素不敢过去偷听,急得在原地打转。
这样一直煎熬到朝臣散尽。
殷昭告诉她们,蒙纪醒过来了,不仅如此,虞军决战告捷,歼灭了靳国八万主力军,已然胜券在握。
殷昭抬手擦掉眼睑的泪,道:“黎国和肃国那边也有消息。大司马与黎肃联军在岩城苦战数日,最终拼了个鱼死网破,田将军……战死了,李成谏也受了重伤。”
众人皆愕然失色。
“还有,蒙责那竖子,取了俞秋朝的首级回来了。”殷昭继续说,“肃国已经退兵,黎国独自坚守战地。”
南启嘉还在担心李成谏,云素却喜极而泣,抱着南启嘉哭成了泪人:“一定是神庙里的菩萨保佑了小蒙将军!姑姑,穆公公,我就说拜神庙一定有用的!”
“神庙?”殷昭挑起眉头,对穆子卿说,“你带娘娘和公主去求神拜佛了?那都是骗人的,你怎么当差的?”
穆子卿心虚不已,垂头退至一边。
云素往他身前一挡:“舅舅你不要凶穆公公,现在小蒙将军没事了,战局也缓和了,说明只要诚心信奉,神明是能听见的。那方丈还说我姑姑是富贵命呢,是不是很准?”
“这倒是没说错……”殷昭让她给忽悠过去了。
穆子卿心里打着鼓,不敢把方丈说的最后两句话转述给殷昭听,但陛下历来不信神明,纵然说了,他也只会认为是方丈在装神弄鬼,糊弄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还是不要多嘴为妙。
因为战局的扭转,殷昭和众臣作出了新的战略部署。
斯百年当天从宫里出来以后就组建了两拨使臣队伍,让他们分别去给肃国和靳国送函,邀请他们能来雍都一叙,商量议和的事。
肃国和靳国也都还算识趣,知道这次被黎国忽悠过来打虞国,吃了大亏,虽然让虞国国力大伤,还折了田云龙这员老将,但相比起虞国,他们的损失更加惨重。
索性见好就收,只要能让殷昭放点血,退兵也不失为一计良策。
肃国派出的和谈使臣是郭顺。这家伙老谋深算,不仅要五十万金,还要求虞国与肃国联姻。
斯百年拍腿而起,喝道:“开什么玩笑?虞国和肃国早几年就联过姻了!我们虞国的皇后娘娘,是你们大将军的女儿,那慕容夫人,是你们肃皇嫡亲的姐姐,都亲成这样了,还联什么姻?你们还有谁想嫁给我们陛下?!”
郭顺笑眯眯地捋了一把他那微微翘起的小胡子,心平气和地说:“斯大人何必动怒,既然要议和,就要有议和的态度。斯大人方才也说了,是我们的姑娘嫁到你们虞国来,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到底还是我们肃国吃亏,既是把人给了你们,也是把软肋交到了你们手上,这可对我们无益啊。”
“简直是强词夺理!”晋国公怒道,“你还想怎样?!”
郭顺眉眼不动,嘴角勾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独坐高堂的殷昭。
殷昭淡笑道:“郭相但说无妨。”
郭顺得殷昭授意,看也不看斯百年等臣子,趾高气昂,道:“两国相交,讲究的是个你来我往。既然我们肃国的公主嫁到了贵国,那贵国是不是也应该嫁一位公主给我们肃国?”
如此一来,殷昭便有了软肋给肃国捏着,说是要和亲公主,实则是要虞国质子。
难怪肃太后派郭顺亲自来雍都议和,老狐狸一出手就知道怎么让殷昭肉疼。
这下整个大殿都炸开了锅。
宁国侯鞠着手道:“简直一派胡言!我们陛下今年刚到而立之年,且皇后娘娘尚未诞下皇嗣,就算指腹为婚都没个苗头,哪里来的公主嫁给你们?!”
说完他自动捂住了嘴,因为意识到宫里确实有个公主,虽非陛下亲生,可帝后待她视如己出,与亲生女儿无异。
殷昭强扯出来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眸子里一片灰暗。
“你们想要康乐公主?”斯百年顿悟道,“肃国皇室内与康乐公主年龄相仿的,只有你们的小皇帝,难不成……”
慕容眷无德亦无能,无霜亦无尘,只会跟在他母后身边掉着两根眼泪柱子擦鼻涕,虞国众臣自然不愿意把忠臣遗孤嫁给这个草包。
晋国公私下对宁国侯说:“荆王都比那小肃皇强。”
站在他们前面一排的殷暄回过身,恨恨地道:“两位大人,我听得见。谢谢。”
郭顺直视殷昭,大声道:“早听闻贵国的康乐公主端庄秀丽,温雅含蓄。想我陛下亦是与公主一般年纪,仪表堂堂,明德惟馨,且尚未娶亲,不知虞皇是否舍得割爱,将康乐公主嫁予我皇为后,成全一桩天定良缘?”
殿内寂然无声,气氛死谧,满朝文武齐刷刷看向高坐的陛下。
殷昭虽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既然是天定良缘,朕又如何t能代替上天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