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若非燕崇雷霆手段,吴兴四姓又如何能被他强压下去称臣。
只是这大厦后头烂地摇摇欲坠,叫人也忘了昔日的辉煌。
思及这些,陆熹心中倒莫名生出一抹不是滋味的遗憾。
若他们陆氏当年能辅佐燕崇获个从龙之功,说不准便是执掌江东的王侯。还能和陇西李氏一样打着护天子的幌子顺理成章举兵入京,哪里要似今日这样受制于顾氏,为了延续家族兴旺举步维艰。
若这位犹若天降的张先生没有出现助他臂力…不仅得让顾氏去年成功借佛会名义抢占法华坡控制水源,这一趟也怕是真的一无所获。
还有那些偷往江东南渡的北人……
陆熹蹙眉,再看这四平八稳望风的张先生,心中的敬仰又添几分。
恰时,他分外敬仰的这位先生轻轻扬眉,颇自信道:
“瞧势,外高内矮。听声,水流潺潺。我等应已在燕霄岭腹地,皇陵定就在附近。主公还是同以前一样缺乏耐心。我们毕竟初来乍到,绕了一夜已算快的。现知晓了路,掘陵不需多久。”
被不轻不重训了声,陆熹心虚点头:“那我这便生烟唤人?噢不,生烟只怕要招来旁人觊觎。不若我先回去,先生在此等我们汇合?”
张姓谋士仍在张望,闻言略略一思索,正待说话,他眼眸蓦地乜斜,手中的羽扇倏然不再摇晃。
陆熹才走几步,兀地察出不对,也回首:“先生?”
谋士不答,负手悄然前行十余米,站上了一处青石。
层叠掩映的草木后,一对不合时宜的人影一座一躺,许也是感受了空气里弥漫的微妙气息。藏身在灌木下的人往前探了探,挡住了溪中之人。
“先生想寻皇陵,不必大费周折。”青青顿了下,直勾勾紧盯这面露讶然的江东谋士。
“我可相助。”少女声线略显紧张的绷直,却笃定铿然。
谋士视线越过杨柳青落在溪水里的燕旳白上,眼儿眯地更细。
她不避不让,遽然站直身体对来人扯抹笑:“但,诸位需帮我一个忙。”
萧元漱一脚将他们踢进死路,又无意寻到一条生路。
危中藏机。
既然这些人要挖的就是燕玓白老祖宗的坟,燕玓白与她的身份兴许可以适当的暴露,一定能作为换取救助的筹码。
他们必有医师随行!
青青紧紧握住衣摆,指尖搓动,油纸捻成不起眼的小团,落入草堆。
放在她胸怀中的药没有了,而这张在两人谈话中缓缓从燕玓白身下飘出的油纸,正是被用来那张包裹药粉的。
也是这一刹那,她突然记起——滚落山崖时有重物从背后抱住了自己。
那双削瘦的手臂一瞬间爆发的力道箍地她不能呼吸。
青青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或许,燕玓白知道自己会扛不住,在滚下时便将药拿走。因为体重过轻的缘故,他没能和自己一样卡在半山腰,而是被惯力带着飞了出去。
砸进小溪时,他在剧痛中拼劲力气吞下了所有的药。
和以前的燕玓白所说的那些一点都不同。
他不想死。
他想活。
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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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背景糅杂在衣冠南渡发生之前,差不多是魏晋永嘉之乱那个时候
第67章
流水挤弄苔石,淙淙泠泠。青青落在燕玓白身上的丁点余光收回,来不及担心他,全心全力与面前的二人周旋。
晨间的风掠过山林,呼出轰轰嘶鸣。好在不那么大,谈不上刺耳。
“不过辨位掘陵罢了,至多耗费些时间。你一个小小女子何来的自信要挟我等?”
陆熹折返,与张先生并肩。甫一瞧见与衣衫褴褛的杨柳青,顷刻就明白了她的目的,立时就不屑了脸。
青青笑意不减:
“公子错怪,我并非要挟。只是想做个交换。”
“你莫非拿我等当傻子不成?”
陆熹浑然没有要信的架势,更不悦这突然冒出的狼狈少女拖延自己的时间。他本就因连日的不利烦躁,此时连世家气度都难维持,不欲再与青青废话,面上释出杀意。
一旁张先生一径捋须,难从他举措中看出什么。
青青暗暗咬牙,蓦而抬手,规规整整地拘个礼。
“先生羽扇纶巾,气度非凡。想必也如当世大儒蔺相那般博古通今。定知紫微晦而复明一说?”
张先生翕着的眸子瞬时凝住。
少女身板笔挺,虽削瘦,行礼时的每一个弧度都如计算过般自然好看。
好歹待在燕玓白身边这么久,什么王公大臣贵女妃嫔都见过了,宫规礼仪里浸淫了一年半载,杨柳青故作深沉时倒真有股自如的气度。
陆熹也顿了顿,察觉出了不同。
这女郎最多将笄之年,额上带伤,衣衫破烂瘦削狼狈不假,体态却是分外齐整,一双眼中璨色隐隐。且一举一动皆是受过规训的痕迹,又知三朝元老蔺相,还是读过不少书的谈吐。
最最叫人侧目的,是她行的那不常见的礼。
陆熹虽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世家子弟,礼乐骑射这些却是一样要习的。
眼前的这个,手抬至额,躬身屈膝。有几分别致。
再看杨柳青,陆熹的眼神明显捎带上了探究。
一旁张先生堪堪敛起不断向少女身后探究的视线,忽地笑笑:“女郎的来头似乎不小。紫薇晦而复明……这可不是寻常人能说的。还是慎言为先?”
设立这么久的言语陷阱,青青要的就是他们怀疑。
虽然隐约明白这位谋士是故意在顺杆子往上爬,她也依然一派坚定地继续撒谎。
“先生委实多虑。只是我曾听说……太祖陵寝所在深山,正是当年紫微星腾起之处,与余下十几位帝王不同,可不是能任人轻易左右的。我知二位不是常人,不古板守矩,只是这星象亘古始之,历朝历代无人不尊。若真惊扰帝王英灵冒犯了天星…个中深浅,您等当明了。”
“挖掘陵寝自然不难,大不了移了这座山。然要耗多少功夫,引得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公子与先生定比我了解。”
古人,哪怕现代人,也没几个能完全不避讳鬼神之说的。青青结合了以前在在宫里打工时听到的稀奇古怪流言添油加醋。哪怕她根本不了解除了燕崇这个名字以外的一切,也无法否认这些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燕崇当年可是横空出世,说是紫微星毫不为过。陆熹眉峰果然聚拢,习惯性地斜眼张先生。
张先生不语,一昧聆听状。
青青觉得,这位张先生还在评估可信度、利弊、收益。
几人说话的功夫,稀薄晨雾不知不觉已然散干净了。山风二度回乡,雀鸟惊地叽啾振翅。
青青半站在小溪里,蓦而觉得拂过脚面的流水加大了流速。
三人各有所思所图,没到能完全摊牌的时刻,t但她实在等不及了。
草叶上的未蒸发的露珠昭示着燕玓白危在旦夕了一整夜,蔺相给的药到底能撑多久尚是个未知数。
她必须抓住眼前机会。
心里打的鼓又开始加速,她两手无意中攀绞住袖口。
她的紫薇星暗示并不十分鲜明,多指燕崇。
如果真的推出燕玓白的身份呢?
让他们感兴趣,让他们有筹码,让他们有机会玩一招挟前任天子令天下?
杨柳青猛地往后退一步,刻意拉长距离,昂首,唇畔扯一抹高傲的弧度:“事到如今也不瞒二位。我还有一事,可作为二位相助的交——”
话还未完,“唔…!”。
草叶窸窣,恍惚有人第四个人声。
“…?”青青佁儗,瞥那二人眼,他们也是微有疑惑的模样。于是想了又想,她把脸扭了过去。
燕玓白还闭目躺在那,并没有外人。
青青心里那点子希冀才冒头就被泼碗冰水,欲要回头继续谈判,余光陡见燕玓白本还平坦无起伏的胸口猛烈喘动。
杨柳青怔了半秒,唰地扑过去。燕玓白眉头紧锁,喉中忽然叽里咕噜地咕哝,喘地越发艰难,连手也诡异地抠动水中碎石,水中顷刻泛出红雾。
她被眼前这场景吓一大跳,眼见指尖上的血越来越多,青青反应过来,忙捧起他能动的那只手紧紧桎在自己掌心:“别动,不能乱动!”
陆熹正奇异,又听“噗!”地一声,少年脖颈不住地向上梗动,喉中的咕叽声越发迅速,闭着的眼眸隔着薄薄一层眼皮轱辘乱转,蓦地,一片发乌的鲜血陡地从少女低垂的发顶爆开,直散成血雾,洋洋洒洒罩了半边天。
燕玓白颤抖的身体在这一刻倏然静止,咚地躺回溪水中。
掌心那只手兀地蜷了蜷,青青瞪大双眼,顾不得抹去脸上的血点,膝盖一弯直栽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