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扑了些溪水在脸上,青青围观四周,恍然才觉距离和陆氏达成协议已经过去了快两天。
燕玓白的话极具蛊惑性,那位张先生走了没多久就折返,详尽诈问。
这些功夫足够燕玓白准备说辞,信口就以水经讲解此山地貌,水流走向。虽然有气无力的,但条理清晰列证确凿,实在容不得人不信。
当下陆熹仰天大笑,允医师上前查探。老医师脱了衣衫一把脉,井井有条列了一大串:
“右臂中段骨断筋伤,小指龟裂。左胁第三肋折,周身见青紫瘀斑凡二十又三处,此乃堕坠之伤,致气血离经,营卫俱滞。更兼肺络受震,息促而咳隐血沫。嘶……不知何故心脉时急促时虚衰,郎君骨瘦如柴,可是鲜少食饭?啧……不过救助还算及时,多多修养,不出二月就能自如走动。”
“自小身子骨差,前些时日又大病一场,吓到医师了。”燕玓白对此没有意外,随口编个理由安然接受了伤势,另外同医师要了些甘草地黄黄芪嚼用。
都是些滋阴补气的药材,医师意外这少年懂几分药理,也给得痛快。
青青心里一上一下的。
上的是伤多,但都避开了关键。下的是燕玓白的药瘾怕是不会允许他能自如走动。
但后者太棘手,只能等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原本屁股上的伤已经基本感觉不到了,手臂和背脊是因为长时间过度负重,导致肌肉有点拉伤,酸疼两天就会缓和。至于头上的,只伤到软组织层,偶尔会头晕,但问题不大。
不过,两人也是逃不脱的弱残组合。陆熹对此很是放心,也还算大方,就地扎了个简易的帐子给燕玓白先住着,又让自己的士卒干活顺带变相看管他俩,自己带着人和谋士找石头去了。
医师诊治时青青和看管他们的几十人攀谈几句,知道了他们出身江东,也属江表,是当地几百年的土著世族之一,在那一带属第二显赫。同第一显赫的顾氏积怨颇深。
这次来上京就是想分一杯羹,好与顾氏分庭抗礼。
想着逃出来的时候摸出来的令牌,青青咂摸出了点味儿,悄然把令牌扎地更紧。
就当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她继续和他们微笑打交道,相处也谈得上平和。
青青粗略发呆了会儿,把燕旳白臂膀上松开的夹板又拉紧了点,再递张黑面饼子到他唇边。
燕玓白这两天里除了睡觉,就是在盯着某处发呆。
从未有过如斯刺激的险中逃生,昏迷时的种种杂音幻象委实真实,又碍于各式原因没办法和别人言说,导致他终于能松懈一二后不可控地陷入了一种缥缈虚无的思绪里。
青青不厌其烦再问一遍,燕玓白才回神,下意识要拒绝。却看她满面疲乏,往日那些毫不耐烦的狠话兀地说不出口。便咬了口饼子最软的中间部位。
果然就见她欣慰地舒气,眼儿也弯出释然。
燕玓白咀嚼的动作缓了缓,索性一股脑吞下肚。却忘了肺腑在滚落中受到的伤害虽不致命,却也不容小觑。才逞完强,肚子就是一绞。他吃痛,梗在原地不动了。直到青青又要了些水喂过来,燕玓白才默默低头,几口喝个干净。之后她再喂饼子,燕玓白闭紧嘴巴不张。
青青发愁地叹气:“这些大哥身上只有饼子,要是有米就好了。生火熬粥,吃下去才不伤胃。”
燕玓白淡淡:“一时半会饿不死。”
青青还是担忧地看他,却也不说别的。
燕玓白隐约猜到她心里所想,又板脸补一句:“谁要吃那些杂粥。”
青青睨他,面色真如所料那般稍霁:“那陛,阿白你想吃什么?林中有鸟,可惜没有弹弓,不然能吃顿肉补补…”
燕玓白:……
莫非他在她心里只有无理取闹一个形象?
不对,阿白?
燕玓白大脑反应了一刹,身上倏而激灵了下。
这是对应他随口取的阿青?
如斯敷衍。
他没好气:“重伤未愈用什么荤腥,成日就记得打鸟吃肉。”
见偷偷取来当回礼的名字并未被他正面驳斥,青青心中暗爽,对于燕玓白目下的态度表以体谅,自然是不计较的。但,她才点头,又诧异地扭脸观察燕玓白。
他怎么好像还在记仇那回她抓鸟吃的事?
燕玓白察觉视线里的不同,颦眉:“又怎么了。”
青青掩饰性地笑两声,声音压低:“药撑得住吗?”
她问的是蔺相给的药。
燕玓白缄然,在那群人若有若无的视线下懒散哼声,乌眉大喇喇放开:“我不是好好的,至多就是积於,再吐几回血罢了。”
说到底就是没好。青青也不再继续和燕玓白打哑谜:“待陆公子和张先生寻来最后一块机关石,这陵寝是不是就要现真容了?”
“…也许吧。”
其实他俩本来是要被押着一快去的。奈何青青和燕玓白都是满身伤,若是不小心怕又要平添麻烦,才把他们放着叫大伙儿看管。
一开始,青青心里也还是不安。毕竟自己胡说八道就是为了等救了燕玓白后一起商议,没想到他一醒什么都没问,张口就点明。
燕回九阙,紫薇复明……听着没有破绽,似乎就是真的。
也是好巧。
“春时在东,秋石在西。照理还得有夏石冬石,可为什么只有一个空缺?”青青顺嘴问了出来。
燕玓白瞥眼周遭不约而同竖起的耳朵,又斜好奇的杨柳青:“我怎知太祖是如何想的。总之机关如此,或许太祖不喜其中一个季节,又或许造陵造地急,错漏了。”
青青心说其实你也不知道吧。
当然,两人都默契地选择绕过这话题。没得到答案的围观群众不满地收回耳朵,继续砍草挖泥。
又等了会儿,青青有点无聊,正想起身看看。不远处挥锄头的士卒忽而大笑跑来:“先生找到机关石了!”
花费了足两日终有了结果,山林里蓦然雀跃升腾。
青青才站起来,怀中抱石的张先生便快步行入她视线。后头陆熹喘着粗气,身后随行士卒身上都沾了不少腥臭淤土,赫然经历过一番磨难。
青青忙不迭起身。那张先生将石头交付陆熹,青年脸上浮抹紧张。陆熹握石,将将要俯身,又不甚自信地看眼张先生。
若是这秘辛为真,燕晋太祖应天上紫薇…气运可能赐临陆家?
张先生颔首:“主公只管做。”
陆熹又深深凝视眼包了满身布的燕玓白。
少年安安分分躺在藤垫上,勉强看得出人形的脸毫不避讳地展露微笑,血丝遍布的凤眼里波澜不兴。
陆熹莫名心头发堵,还是青青行礼出言:“公子莫怪,阿白他身子骨差,又瘦这伤痛折磨,不擅说话了些,却绝无旁意!”
自确定这丑陋少年性命无恙后,少女身上那层短刺便在眨眼间消失殆尽。语气也再没有张扬跋扈之意,倒是常腼腆挂笑,不含t半分攻击性。
陆熹看她便顺眼了不少,这时由她转圜,他也不再踟蹰,稍稍提气,将好不容易得来的抬石置入空缺。
一、二、三。
“轰隆——”
溪流忽地停止了流淌,山间撼响。
三块苔石同一时下沉,余下溪水随这三块石头析入缺口,不一会儿只剩潮湿的一层薄土。山风不止,竟似健马嘶鸣,厉厉冲耳。
“出来了,出来了!”
沉重的机关声嘎吱嘎吱随之运作,林中雀鸟争先恐后飞天,只听哐哐一阵,溪流对岸那的半山腰上,躺倒的粗树以一种诡吊的姿态从中折断,余下层叠草木倏地倒地,露一个五六尺宽的洞口,上覆片淌倒的枝蔓做掩饰。
是陵寝入口。
“竟就在眼前,当真巧妙!”陆熹心神齐震,禁不住向前探几步。
这陵寝与山融为一体,丁点不显眼,同世上帝王之陵毫无类处,包含张先生在内的一行人无一个想到陵寝就在眼前。
张先生罕见地拧了眉心,观这不起眼的洞穴般的入口,着实也震惊。
这几日观风望水,卦象所显的气脉并不在这山之中心,而是在最后一块机关石所落的一处泥潭中。他不疑那少年之话,只是感到分外困惑。
缘何弃好地方不要?帝王笃信天命,并不该。
而今一睹,更是大开眼界。
“历代帝王,凡有所成者无一不大兴土木以求后世长生,霸业不休。栖凤山十一座皇陵无不如此,偏生这开国之君用机关术将自己藏匿地无影无踪,不屑葬于山中风水最佳处,实乃不信命的枭雄一位。”
若世上群雄都这般心性,何愁难寻明君辅佐。
青青也惊异这机关的巧妙,不由觑燕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