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凝重:“给这笔钱的人,在玉华殿。”
玉华殿中,住着一位月容夫人。如此一查,倒显得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燕玓白没有停顿,反而一下笑开:“有意思!要杀朕的何其多,若非知根底,倒以为她是哪家线人了!”
渥雪陪笑:“奴婢觉得,她应当并非月容夫人的人。此女无一处惹人喜爱,至多只当个随意使唤的小婢。这钱在她被调到咸宁宫后才冒头,想必月容夫人久未承宠心中急切,又见萧元漱如日中天,便寻人来盯动向了。”
上下翻看,如何也没有派个平平无奇的婢女来分宠的倾向。便只有如此解释。
渥雪端醒酒汤:“陛下喝下去去酒意。”
燕玓白今天异常好脾气,伸手就端一饮而尽。喝完后咂着药味,垂头不知想什么。
渥雪安分等,等到天黑,燕玓白摩挲着泥人:
“朕确实冷落玉华殿太久。你提醒了朕。”
渥雪笑:“陛下要去那里?新美人还等着您呢。”
少年捏着泥人瘫倒,“去玉华殿。”
玉华殿登时热闹了。
龙辇在众妃嫔的注视下一圈没绕,直达门庭冷落多时的殿前。
月容夫人吓得慌忙起身整理妆发,绮黄更是到处收拾。尽可能想拦着些人。
燕玓白哪管,踹一脚直达巢穴。踩着一地字画蹬上床榻。
月容夫人眼中含泪,不住地说些体己话,感谢他记起玉华殿,又关怀他是否不适。
一如从前的两年多,早已成熟的女人抱着年幼的帝王轻轻抚慰。
她惯是如此做的,此时见少年神色恹恹,便以为他又是没将火气发干净。
纵使疑惑傍晚时他与那杨柳青之间的故事,月容夫人一字未提。
只道:“妾给陛下揉揉额头?陛下最喜欢妾的力道呢。”
燕玓白解了衣衫,太阳穴当真一阵刺痛。那双柔荑伸来打圈,他微微闭目。隔一会,她手指向下,燕玓白蓦地捏住她双手。
月容夫人一喜,不料少年将手拿开一旁,转身上了她的榻。自顾自睡了。
…又是这般。
只有贴身服侍的美人才知道。
这个少帝天生阉人。喜美色,却不能享用美色。
初来时,她庆幸他年纪小,还不能人道。恶劣地想,许是他是被那些乱Ⅰ伦的皇族玩坏了,是以不能立起。
可随着年岁渐长,他又生得如此美丽夺目。体贴入微时暖心可人,和自己一起染指甲,为她点花钿,更为她描红妆…
那是李t二哥没有给过她的。
少帝虽年少,却富有帝王威仪。是无能置喙的嫡系。
若能生下他的孩子,太原温氏定会成为新一代世家的领头羊。萧家不成大器,哪里用放在眼里,还让萧元漱明暗里挤兑她如此之久。
她沉沉呼口气,注视那笔挺的侧颜,片刻后拿了一床褥子,如这两年多的大部分时候一样,无奈打了一床地铺。
他亲近美色,却又厌恶美色。爱与人肌肤相贴,却又憎恶更近一步。
如斯矛盾,可叹可恨。
这一夜,自然有人哭,有人笑。
帝王的恩宠来去如风,好在她又得到了。便不亏。
*
燕玓白做了个往事之梦。
晦暗,潮湿。充满淫靡的秽气,浸满斑驳的血迹。
太多太杂,迫他冷笑,浮浮沉沉间,竟莫名想喝一碗不冷不热的豆子粥,顺一顺心气。
他未过多思考,为何想喝豆子粥。
许是渴吧。
睡梦间,燕玓白痴痴笑起。床下女子微微颤栗,却不敢出声。
长夜难明。
*
文德殿里的小油灯不合时宜地亮了。
休息了两个时辰的杨柳青异样得精神亢奋,坐在废弃多年的书堆中一本又一本地翻阅。
一定能找到,她默念。
除了上代帝王之前的起居注,行房录。再往里找,又是半夜,杨柳青吹开深埋地层的数本书上黑灰,眼迸射出精光。
拨开,再翻开。
将数张夹在起居注里的纸拼凑在一起,大约几十张。不少被烧了一半,但整合看,勉强可以看到一些潦草的字迹。
她手轻轻颤抖起来,心也随之狂跳。
指尖摸上那失去封皮的纸张,蠕动唇瓣:
【承德三十四年…】
承德三十四年,帝醉酒,“白”生于上林苑西牛棚…
杨柳青一字字,看到了燕玓白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所幸妻妾小有忤旨,便杀之,流其尸于渭水。又遣宫人与男子裸|交于殿前。生剥牛羊驴马,活爓鸡豚鹅,三五十为群,放之殿中。或剥死囚面皮,令其歌舞,引群臣观之,以为嬉乐。宗室、勋旧、亲戚、忠良杀害略尽,王公在位者悉以疾告归,人情危骇,道路以目。】
承德帝残佞荒淫。
妻妾以千数,在位三十年,宫中凡略有姿色者,皆受其毒手。有名有姓的子嗣便达百人。
与如今不见皇嗣踪影的寂寥不同,燕玓白上位前三年宫中还人满为患。臣中无敢入宫者,宫人尸身遍布宫闱。
如果他只是好色残暴,与历史上大小的亡国君其实并无不同。
但承德帝“生我者不可,其余无不可。”
杨柳青来到皇宫时,关于先皇的消息乏乏,鲜少有人会去提及。也盖因这里的宫人大多都在燕玓白即位同年入宫,未曾接受过烈狱的洗礼。
所以关于先皇燕岐,资料匮缺。但承德殿好像承接了那些混乱的过往。等一个契机,展开尘封的往事。
杨柳青的眼仁在那一列列字中逐步缩成针尖大小。五味杂陈,不知道到底如何评价。
少帝燕玓白的到来不体面,也根本不光彩。
……
承德二十年。
帝有女名琶,自幼美艳乖巧。帝甚喜爱,常携其左右,抱琶于膝。
琶年岁渐长,可择婿。帝不悦,罚之。琶入宫庙带发修行,隔绝尘世。
显然这所谓宫庙修行就是托词。
承德帝禽兽德行,早早盯上了舞姬所出的女儿,逼她“自愿”入庙,后淫之。偌大的宫庙载住了少女的哭喊,一连多年,承德帝夜夜前来。时携后妃,几人一同癫狂。时携金吾卫,几人共享。
琶正值好年岁,受此摧残半失心智。多次寻死俱被救下。而后一蹶不振,彻底沦为禁脔。
这期间,琶先后生下三子,俱为缺鼻断眼之怪胎。承德帝厌恶非常,执剑杀之。
琶无话,却出落地愈加熟美。帝仍喜她。接连又与琶寻欢,后接她出庙,囚于宫中独享。
琶不断生育。终于诞下一位健全的公主,承德帝算得上喜欢,为其取名悉芳。一时盛宠风头无俩,甚至大宴群臣。
但,杨柳青有些看不下去了。
......公主五岁时,不知哪位妃子告发,称公主并非承德帝血脉,而是琶与人私通所生。
帝不信,却在回去逗弄公主时窥见其腋下有一片红叶胎记。冥冥想起宫妃所言——
“私通者腋下亦有红痣。”
承德帝果然生疑,召集宫中所有带把的雄性,却俱不曾发现。
帝端详悉芳公主,惊觉其眉宇并不肖似自己。
却无有力作证。帝暂忍。隔年琶再有身孕,公主身边的内侍时常不见踪影。反去侍琶。
承德帝隐觉不对,一日,窥见内侍裸身于榻上,胯Ⅰ下赫然有一红黑残物。
内侍与琶亲昵自然,赫然相识良久。这时承德帝才明了,为何侍卫里找不出。
只因真正的贼人竟是未全尽根的嫪毐之流。
当日咸宁殿刀光血影,悉芳公主骤然被废。连同孕中生母打入冷宫。内侍剥皮拆骨,皮做衣衫,肉做羹,逼迫琶吃下肚穿上身。
琶半疯,彻底沦为弃妇。无人侍奉,忍饥挨饿。冬初,为乞食翻过宫墙摸至上林苑,与牛羊争食。
夜中,孱弱的女子寒风中破了羊水。于牛棚诞下一子。
上林苑内侍前来喂草,惊见一浑身青紫的赤/裸婴孩蜷于牛腹下寻乳。慌忙上禀。
承德帝纸醉金迷,起先根本不在乎这稚儿生死。更因琶与内侍之事,认定其也为外男子嗣。
一时怒上心头,下令要将姐弟二人一同处死。
彼时蔺相正因黄河水患求见承德帝多日,因他避之不见,一怒之下手持免死令强行入宫。正见内侍怀抱一满身牛草垂危濒死的婴孩向宫门而去。其后是瘦骨如柴的女童。
蔺相蹙眉,拦住内侍。
内侍不敢隐瞒,实言告之。
蔺相沉默,蓦地,上前拂开婴孩眉前雪点,望着他紧皱的小脸道:
“此子眉宇精神,非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