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已甩开。燕玓白裹紧了麻衣,忽地一把甩开杨柳青的手,冷冷靠墙而立。见燕玓白无事,青青抿唇,撑着墙缓过气后和鹅黄色衣衫的少女道谢。
那姑娘正四下张望,“诶,有好多侍卫出门巡逻。”
听这一叫立即转脸。一张明媚富余生机地丰润面颊便朝青青咧嘴,她拍拍有些脏的衣裳,带了股不知哪里来的乡音道:
“不谢,你们怎么惹上杀人犯的?幸好我躲那儿睡觉呢,不然你们就要没命了。”
青青明显感觉到身后燕玓白气息沉了。忙道:
“我推他时弄醒你了?”
少女点点头:“我为了赶路好些天没睡觉,一下睡得死了。筐子不砸身上还真醒不过来。”
她为这回答松一口气,燕玓白当不会杀这女孩。青青瞥一眼燕玓白,见他手被冻得发紫,立即要把外套脱下来给他。
刚要脱,想起先前他的嘴脸,手又放下。
冻死算了。
她愤愤,拉住那姑娘四下一望。
金吾卫已出宫门,显然在找少帝。
她再看燕玓白,少年高高昂着头,好似…在赌气?
“…”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回宫。
杨柳青勉力忍着,顺嘴问那姑娘:“听口音姑娘不是上京人?你有住处么?”
那姑娘倒老实:“我是蓟州来的,过来找我未婚夫。我没住处的,昨儿才在雪下大前赶来上京。”
说着生着冻疮的手不住摩挲臂膀,显然冷得慌。
杨柳青微微思考了下,想到了一个地方。
“若不介意,我带你回家暂住可行?姑娘贵姓?”
“真的啊?”她认真点头,竟没有一点怀疑:“我姓薛,我同我未婚夫一个姓。姑娘叫什么?”
青青答了,她便喔一声:“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吗?我看你们年纪不大。”
青青脸一凝:“非是。他是我伺候的少爷,我是奴婢。”
“这样啊。”薛姑娘收了好奇心。乖乖站那等着。
青青深呼吸,做了好会心里建设走神经病跟前:“少爷可要与我先回家暖一暖?”
一直不理会人的燕玓白蔑视地看她眼,嗤之以鼻。
“天冷,少爷担待些。”杨柳青打心底不想迁就,直接认定他同意,顺着记忆将二人带回了原身的家。
杨父杨母意外不在。大约是去走亲戚了。索性家里穷得要命,窗户一掀就是。
青青爬进去开门,麻溜地生火取暖,又翻衣服给燕玓白穿。薛姑娘喝了她递来的热茶,高兴地笑:
“好暖和。”
燕玓白冷哼,嫌弃地把衣服扔远,一个人独享盆火,把她俩关外头。
青青懒得理,重新张罗。
薛姑娘盯着新燃起的火堆:“也不懂你们见没见过他。我未婚夫叫奉安,长得可俊了。还特别聪明,十里八乡地都夸他。他对我也好。他们说,他跟着来平定叛乱的萧大人走了。萧大人我远远看过,是个好人。都说萧大人比当今的小暴君更像天子,其实我未婚夫还挺有志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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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杨柳青心里咯噔,险些就要看向燕玓白所在的偏房。
幸而那里头安静,没有她设想中少年破门而出的迹象。
她低声提醒:“姑娘,此地是上京,天子脚下。”
“嗳——”伸手烤火的姑娘傻傻抬眼,见火光中温柔却饱含严肃的目光,终反应过来,匆匆点头:
“对不住,我在乡下待久了,不懂规矩。”
她说好,又闷闷揉揉眼:“我未婚夫从前也提醒我要规矩懂礼,我总记不住。”
女孩虽笑着,眉间却结了两条扭拧的细纹。
或许女性之间有独特的共情能力。杨柳青隐约察觉到,她提起那个俊美聪明的未婚夫时,有些淡淡的迷茫与伤感。
把火烧得更高些,挡住了那双逐渐湿润的眼睛,青青没再吭声。轻手轻脚翻找出一点米和菜干。
一旁的薛姑娘帮着她煮粥,嘴里一直说个不停。不过都是些零碎的今天偷果子明天啃树皮之类的事,还夹着点她念念不忘的未婚夫。
薛姑娘开心捧过一饮而尽。不高兴的事情说道了个七八成,心里的不舒服也就卸了力。
她又喝了三碗,满是感激:“杨姑娘,你家的菜干比我们蓟州的香好多喃。我在家连野菜根都抢不着。要不是我未婚夫有本事,常帮着大户写对联做灯笼,我们稀米汤都吃不上。”
青青凝噎,盯着锅里黑乎乎的咸菜屏气。
她吃不下去的东西竟有人能吃得这么满足,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到底贫瘠到什么程度?
“蓟州离上京很远,姑娘这一路很艰辛吧?”
薛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就几百里,我精着呢,一路没走错过。”
青青胸口一闷。
“杨姑娘父母呢?”
火稍稍降了下来,她神情认真,话里些微冒犯,但不让人觉得不悦。
“我父母在的,大约他们走亲戚去了,今日冬至。”
“那就好呢,家人在比什么都好。”薛姑娘咧嘴。
杨柳青笑而不语,又将剩下的粥盛起,二人分别一碗。薛姑娘没想到面前的女孩看透了自己还没饱,不大好意思地吃了。杨柳青捧着碗,不觉有一种欣慰。
她也吹了吹,正要吮一口,偏房忽然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了门。
两人不约而同望去,“咚!”那门又响了。随后不到一秒,闷哐啷被踹塌。薛姑娘吓一跳,本能窜起,一道声音猝不及防疾步冲来,一脚踢翻了火堆上的瓦罐。剩余的那点粥滋啦浇柴上,室内顷刻扬起难闻的黑烟。
青青端着碗再马扎上坐着,见证他发疯立刻放下碗。燕玓白一张脸阴沉地能滴水,被晾了半晌听她们闲聊的愤怒翻涌,他回忆着先前大街上杨柳青说得那些话,越品越恼羞成怒:
“杨柳青,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朕这些时日对你宽容了些,不杀你了,这回又救驾了,你就能随意揣度朕?还对朕甩脸子呵斥上了?信不信朕把你打入死牢!”
是,她都要骑在自己头上了。若不是他突然发现,这个该死的婢女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变了。敷衍不提,她那会还沉着眼,失望,厌恶…t
就好像,当时的阿姐。
燕玓白袖下的手剧烈颤抖,眼前的人甚至一度扭曲。他咬紧下颌,倏地一扬胳膊打飞粥碗,廉价的青瓷片碎了满地。
青青被倾斜时的粥烫了下手背,刹那烧痛。又听他不管不顾地自爆身份,忙对懵了的薛姑娘道:
“我家少爷有癔症,薛姑娘你不要在意,更不要传出去!”
薛姑娘之前本就觉得眼前这灰头土脸的少年脾气古怪,身上就穿了件中衣,瞧着就像从前在村里时老惹事的王家二傻子,高兴了就逃出去脱光给人看。杨柳青这一说她连连点头:
“我懂!我懂!我村里头好几个这样的,还都是富户呢。”
...一个两个的,竟都不把他放眼里。
燕玓白窒了好几息才恶狠狠瞪杨柳青:“你这贱婢胡言乱语!朕没有癔症,朕好着呢!那丑丫头,见朕还不跪下!”
薛姑娘急了:“我可是我们村的村花!我未婚夫都夸我好看!你才丑!你疯疯癫癫头发乱得鸡窝一般,你个八怪怎好意思说我丑!”
“你丑!”他嗤嗤笑:“怪不得你未婚夫不要你!”
“你!你丑!”未想到自己的事被他听进耳朵,薛姑娘一口气上不来,攥紧了拳头:
“你混账!”
见薛姑娘生气了,青青连忙上去扯燕玓白袖子,盼他消停会。然燕玓白毫不留情,手一推就将靠来的女孩推地上。
凑巧那处有碎瓷,重击之下径直扎大腿上,“嘶!”青青疼得脸揪一块。薛姑娘赶紧把人扶起来,一瞧那腿惊呼:
“扎进去了!”
燕玓白眼神一滞。
青青拧眉,刚要说不要紧,薛姑娘深吸口气,站起来就指着燕玓白骂道:
“你这疯子!你纵使是个少爷又怎么了?凭什么这样欺负人!你假冒皇帝,杨姑娘阻拦你还不是为了救你的命?!你便是发癔症也不用如此害人!”
这下彻底乱了套,青青有话说不出,燕玓白被劈头盖脸一顿怒斥骂得呆了下,刚阴恻恻要亮出自己的身份,那不知好歹的乡下丫头就连珠炮似的:
“杨姑娘你别忍气吞声。不是天子脚下吗,他凭什么胆乱打人?我不懂大户人家规矩,但我晓得这不对!我娘从前也是奴籍,被打时照样跑了!我们也是人!”
“薛..”青青正不知怎么结束这局面,闻言睁大眼,意外她竟然这么想,一息间真有点分不清谁才是现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