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那一跃惊地醍醐灌顶。
那水道如此机密,连李二的人都不知道,又怎回如此凑巧,闲聊中告诉了她?
她忽而想起来,她同圆玉叫骂过许多次。每次都要她放自己走。
原来圆玉记着呢。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这个当初唯一给她解闷的毒嘴巴小尼姑死在翻飞的僧袍中。
薛莺儿抽手:“我给她收尸,别让她叫人吃了。”
邓猛女瞪着她大大叹口气,“你——罢了!我去弄辆牛车。”
圆玉死的很是难看,浑身骨头歪斜了位置,从皮里戳出一截。唯独眼睛闭得安详。
薛莺儿扯住僧袍,想起早上圆玉非要套回她的衣衫…她心里头闷得不行。
彩灯今夜是不会熄的,正好照着归家路。
把圆玉的尸身裹好时大街上已不剩几个人。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也不重要了。索性,圆玉如了愿。
牛车还未赶来,薛莺儿蹲下身,缓慢地把圆玉的尸身搭上脊背。她骨头都碎了,没个借力点。薛莺儿抓着僧衣背得艰难。
像那时背起瘫倒在山间的少年一样,她步履蹒跚。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想,下意识一看那宫门时,薛莺儿愣了下,恍惚看见一颗熟悉的后脑。
同奉安一样,很秀气。
她再看,那人脊背佝偻,并不是他的体态。
薛莺儿转过头去。
“奉安公子,您看什么呢?”
宫门后,奉安漠然收回看向那布衣姑娘的视线,眼底的杀气几度升腾,在看回看陈冕的一刻齐齐压下。
陈冕颇有些好奇地在他脸上打量,却窥不出什么特别。再看那路上,稀稀拉拉的几些人,也无什么特别。
唔,他忽而笑:“是好奇那个小尼姑?”
“主公道,公子着实聪颖,不仅料到李明绍为清名定会拒绝入城在外蓄养兵力,还以区区几个尼姑毁了他的精心排布,纵使他有一位公主继母,这岁首的大日子一闹,也是瞒不过的。如此一来,他必会引起蔺相的着重照料,举步维艰。”
陈冕笑不达眼底:“公子一石二鸟,将自己从头到尾都隐身,当真厉害。连我也是后知后觉。那无名庵,公子又是怎么搭上的?”
他心中不安,此为质问。
奉安敛着心中不可说的阴晦,如常弯起眸子:
“我只不过是个神棍,早前又在钦州长大,如何搭得上京的尼姑?不过凑巧,听见些民间传闻,知道那位圆定主持是个刚正之人。圆玉师傅为她亲传弟子,当也如是。”
奉安笑起来时十分好看,十里春风都呈在了眼前。
陈冕却心中冷哼。
年纪轻轻却如此狡诈会演戏。可这从头到尾都找不出奉安的错处,也无法定论。
他只好提醒:“开年后不出五月,这流民大暴动是免不了了。今日一出少帝虽声望骤起却抵不得什么用。”
“奉安公子,不多时我便该唤您陛下了。”
少年眼神惶恐,惊道:
“萧大人英才盖世,何需如此委屈自己?”
陈冕意味深长:“您要找的人,我会再找。若找到了,定保那薛姑娘在我萧家衣食无忧。”
陈冕来得靠后,并不曾看见薛莺儿的容貌。实则,他本也就不认识她。
奉安找人时未提供画像,只简单说了名字与衣裳。
陈冕这些时日搜寻了极多类似女子,可一翻照身牌,没有一个刻着蓟州薛莺儿字样的。
若非找人去蓟州打听过,他都不禁要怀疑世上有没有薛莺儿这个人。
奉安的神情很是宁静,“若萧大人能护她再好不过。”
“是我亏欠。”
圆定主持接过圆玉的尸身时,也说了这一句。
“是我让她出庵求救,却未想,回来的是她尸身。我这个徒儿自小就烈性。是我有错。”
她谢过架牛车来送尸身的邓猛女,又双手合十:“可是那位少帝相助?”
邓猛女点头,“还有我妹子。”
圆定主持对天念了一声佛,手中念珠忽地啪嗒嗒滚落。她一顿,忽地颤了颤身体,喃喃:
“天子…”
邓猛女接话:“天子咋啦?”
那圆定主持忽而见鬼似的瞪大了眼,叫邓猛女唬一跳。
“你,你…”
主持忽而笑,笑着笑着便落了泪:“天子的气运,终是迈向了正途…”
邓猛女茫然地回到家中,把圆定主持的异状和闷头揉面的薛莺儿说了下。
薛莺儿自然也不懂,随口道:
“许是说皇帝厉害吧…皇帝,好像确实没传闻里说的那么人畜不分。”
她有心事的模样,面色乏乏。
邓猛女在她旁边坐下来:“莺儿,你还难过呢?”
“没,我…我在想别的事儿。”薛莺儿忽地没了力气,呆呆看着面团。
“啥事儿?”
薛莺儿盯着面团发了会呆,猛地朝邓猛女道:
“邓阿姐,我想进宫。”
“你能不能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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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邓猛女耳旁哐啷炸响。
“你疯了?”
薛莺儿定定看她,蓦地跪下,朝她一拜:
“邓阿姐,我想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邓猛女头脑发痛:“你还是不甘心?”
薛莺儿未语,却是默认。
邓猛女抱头,心里紧得慌。来回踱步半晌,她提一口气想骂,瞧着薛莺儿不折一分的犟脖子又熄了声。
“我拼了命都想逃出来。你却牟足劲想进去。过安稳日子不好?”她苦笑,“你不用这样,我受不起。可莺儿,我先前是瞒你的。”
薛莺儿心中亦难受,乱世中有一个相伴之人不容易。然圆玉今日一跃,便好像激起了她心中的无名火,无论如何都想像她一样讨到一个结果。
哪怕是死。
邓猛女这话过后,她缓缓撑起身子。
“邓阿姐…”薛莺儿不解。
邓猛女坐在她床边,沉沉呼气:
“其实那奉安,同我妹子交情应当不浅。”
薛莺儿睁圆了眼:“什么?”
邓猛女别脸:“宫里每年都招宫人。开年没多久你就能去报名,可我与我妹子实则没有什么联系了。上回我偷摸去她家看过一回,她爹娘也早就搬了家。我既不曾帮忙照看她父母,也没有什么真本事。我只有颗想苟活的心,除了这个,旁的我什么也不记挂。”
“…你要真铁了心想进宫,我还有个往前的姐妹。她姓吴,当还在宫中。我只知道她从前有时会去城中酒楼,要是运气好,兴许能撞见她。”
薛莺儿眼睛亮了起来,“姐姐…”邓猛女摸她的发:“我也就帮你这一次,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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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是有人在关节时刻抛你一张纸,告诉你那老尼姑房里有银钱。你只有这一个证据,是以才死咬着朕让朕带入去搜查?”
咸宁殿,燕玓白顺路看了看燕悉芳后就回去洗了澡,随意套一件寝衣,斜斜卧在榻上。凤眼里不怀好意。
“不知道人是谁?”
青青站在半丈远处,老实地点头。
这确实也没什么好瞒的。
那几人带圆清上去时,她恰好听见了谈话。当时就觉得事情不对,正不安。一块裹着纸的石头就砸到她脚下。
虽说这东西要防范才对,但那纸写的龙飞凤舞,似乎也很急迫。
她也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场景下如果燕玓白做出正确的选择会得到什么。
于是才有了那一出。
从城楼回来的路上,眼中闪烁的泪花已经止住了。她却还是感到疲乏。
“你不是与个阉人约着去看灯么,怎的那人只挑你砸t。”燕玓白悠悠发问。
青青这就不大舒服了,“陛下怎会知道我与人去看灯??”
燕玓白不屑:“宫里多少眼睛,需要朕特意去查?你倒敢想,朕凭什么查你?你是什么厉害人物?”
这倒是。她抿抿嘴,“不知道他半路去哪里了,一直没瞧见。”
青青脸上不大高兴。
燕玓白看在眼里却舒心了。捻块小几上的米糕放嘴里嚼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有些城府深邃的帝王那味儿。
杨柳青没撒谎,他也就没了发作的理由。
毕竟,她这一来还给他捞了回好名声。
燕玓白挑个嘲讽的笑。
不过是随意处置几个人罢了,这虚名竟也有轮到他身上的一天。
青青盯着他吃东西,肚子里也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