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安详睡着。恍若一直没醒。这便不对劲了。妗贵嫔道:“奇怪。朝露,你去请公主殿下来!”
深夜的咸宁殿迎来了燕悉芳的小轿。报信的小宦官来说后,渥雪总觉得不对劲。奈何杨柳青还没出来,他心里头不安,眼见小宦官又要来,井里头赫然传来幽响。
渥雪赶紧挥手叫他先等着,伸头一看,正见月色下杨柳青乌黑的发顶。
他立即拽她上来:“陛下如何了?”
青青一言不发往闷头外走,渥雪忙扯她袖子:“你做什么!”
心里攒足了气和失望,青青深呼吸,一瞬真想吐口而出“我不干了”。渥雪见她面有怒气,蓦地明白了什么,摸摸鼻尖。
“不至于走吧,你要走了我如何是好。”
青青一顿,理智陡在渥雪奇异的举动下回神。她顿足,冷冷迎上渥雪殷切的视线:
“你在想什么?”
渥雪:“…”
她脑中莫名激灵:“你知道他吃五石散?”
渥雪恍若被当头泼了盆冰水,欲要辩解,看清她发红的眼后却语塞:“我,我,”
青青起身朝他进一步:“你知道却不告诉我。他如今这个身体根本不能乱动。渥雪,你安的什么心?”
燕玓白那句讥嘲的话还在耳边徘徊。
从密道回井边,这一里路青青想了很多。很多很多。
他身上的破绽太多了。
燕玓白知道来人是她,起初却故意不认。多次言语攻击全为了让自己离开。
他留在这里是为什么?
任务里的记载明明白白。这一年就是燕玓白的死期。
杨柳青冷静后根本不觉得他会相信所谓的羽化登仙。身为最高统治者的他,当会明白鬼神宗教只是□□人心的工具。
怀疑的同时她也在生气。到底还要不要把这一团糟的任务继续下去?
她真心茫然,如非渥雪这一问,或许青青已经…算了。
渥雪避不开青青紧随的目光,竟气虚。
他磨牙:“你既然都问出来了,我也就实话实话。我知道。”
“王避早就投靠公主了,东西要过他的手,五石散是他放的。”
不等青青问,他举手:“我也不是一早就明白。之前你近身侍候不也没发现?我被递过一回橄榄枝,就在我叫你一同去看妗贵嫔的前一夜。”
不识身份的男子坐于窗外,轻声叫了他的本名。
“张婆留。”
他两股发紧,起身叫骂着应了。
男声似乎知道他所有的事。知道他顶替同乡入宫,知道他耍心眼攀上了少帝,知道他在外头置办了私宅,知道——他有些动摇了。
男声笑着要他尊公主,允诺他早日衣锦还乡,不必再伺候他人,终生活在庇佑之下。
渥雪几乎就要答应了。
“…你为何没应。”青青沉默。
“因我不是顶顶聪明的人,他们居心叵测。我一路走来如履薄冰,不知被多少人打骂过。我和你不同,我的命比你贱得多。杨柳青,起码你生下来还是个自由人。你有父母养到十四岁,入了宫才一年就得圣心。”
“你知道你在脚下踏的是什么路?是通天路,你这样的出身可望不可即的路!”
渥雪愤愤:“我真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得上天眷顾。当年我为在陛下跟前露脸,趴地上舔老宦官的骚尿。边舔边笑着谢他隆恩!你一来却谁都要给你让路!你以为自己面上与人为善不争不抢呢,实际你得到的最多!”
青青不由蹙眉。
原来她不知道情形下,渥雪暗自挣扎了许多…
渥雪深呼吸,“不说了。你来后我的地位岌岌可危,陛下又阴晴不定,保不齐哪日就把我杀了玩儿。可那人来找我时,我——我其实觉得你还算可靠,不至于害我,也歇了心思。”
少帝也称得上于他有恩,他又是众所周知的少帝心腹。
即便此刻答应,焉知他们之后会不会留他的命。
“我回的模棱两可。”
在他人眼里,却也已经是不明显的拒绝。
是以,选择拒绝后的渥雪也慢慢被排出了咸宁殿。顾忌这一行人诡异的势力,渥雪选择自保,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夜风萧瑟,长时间的静默后,青青和渥雪一道坐在了井边。偌大的地方,只这两个人。倒有些凋敝。
“有头面的都爱吃那东西显摆,我见过不少,隐约察觉得出。”渥雪叹息:“我与陛下说到底不过就是主子和奴才。”
“我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可我从来都看不懂他。”
少年宦官捂额:“青娘,你为何就如此一心一意呢?你不会真的倾心陛下吧?你该晓得他不是良人。”
“…他是不是良人,与我并无干系。我只知道他是我必须救的人。”
渥雪又无言了,仍是不可思议:“事已至此,你还想救他?你可知道或许我们身后就有耳朵在听。”
“不救他,你和我也未必能活下去。”
“这倒确实。走上这条路总是要准备好赴死的。不过我先提个醒,陛下若如你所言瘦骨如柴,出来后不服五石散是要没命的。且不说就我们二人能否起作用,单五石散我们便承担不起。”
少女不语。单薄的身板倔强挺直。
燕悉芳不会那么快就放任燕玓白死。妗贵嫔她明面上的探路石。
…想权握天下的何止她与李明绍。
青青嗓音绷地很实:
“除非燕玓白死在我眼前,否则我绝不放弃。”
渥雪兀自瞧她不屈的侧颜,忽而觉得真奇怪。
德明五年的春夜,万物蓬勃,遍地新芽伺机破土。
这姑娘突然站出来,望天踏地,天真地宣誓要对抗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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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青青的执着,我私以为并不是出于爱情,感情上她一直在被动的,何时动心呢还不知道也不确定(其实也一丢丢地动过,但是燕玓白以后必然爱她更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五月二十七。
博陵反了!
邕州反了!
蓟州又反了!
——“废暴君,迎明主!”
冬风送来硝石的气息,入京的郊外卡口连连颓败。仅存着一丝希望的流民癫狂中奋起反抗。
陈冕抄手,一片哀嚎中怡然守在楼台。见报信的马匹载着濒死的将士驶入上京,幽幽一笑,对天发了一支号令。
“流民暴乱,萧家上下速速围城,为陛下保住上京!”上京同时一声令下,装备精良的府兵迅速把住各个城楼。
萧元景看了宫门口那形色仓惶的卫兵眼,不紧不慢抽出长刀。
“萧,萧大人要做什么”
打头的二人咬牙,萧元景淡淡:
“诸位,防患未然。”
刀锋已现,铛亮的光将几人未尽的话强压回腹。
大势已去,天子气候将尽。上京封城,只待最后的通牒。
谁来做这大不韪的打头人?
皇宫,燕悉芳一身白锦,鲜红的指甲略抚动少年面颊。见他耷拉着眼皮乖顺微笑,燕悉芳轻声细语:
“阿弟,今日的饭食可还合胃口?”
燕玓白裹在薄被之中,只露出半张红白交错的脸。闻言缓缓点头,唇中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好”。
燕悉芳身后的女使婆子纷纷咧嘴,七嘴八舌地夸赞起公主今日的辛劳。
末了,月容夫人照常携女使来拜见,燕悉芳放她进门。温菩提一来便对她问好,遂看那没了意识的少年眼:
“公主。”
“好好照看陛下。”燕悉芳收手,对她弯眸:t“菩提,和我一起去见见二郎?他近来排兵布阵,累得慌,若有你这样的美人在,定要重振士气了。”
“妾,”温菩提低首,“妾不合适。”
燕悉芳哂:“有什么不合适?二郎曾是你的未婚夫婿,你当年嫁入宫中也是无奈之举。”
终于能光明正大言及往事,温菩提温柔的面庞若有触动。
太原的温家女与陇西的李二郎被本是订婚前就人人谈论的绝配。二人见面次数不多,然李二郎雄姿英发,美名彻响西北。温氏女贤良淑德,美貌多才。
确实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姻缘。
只是这良缘却叫少帝横空截下,以至李二至今未娶,温氏女入宫为妃。
若李二不曾出现,温菩提约莫早没了惦念。然李二郎护送公主归京却好像草垛上点火,直烧着了一颗寂寥的心。
深宫闺怨,大抵女子都难逃脱。温菩提真真想念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