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的江表人怎会出现在上京?
难道一向自成一派的吴郡四大世家也……
对上少女求证的眼,燕玓白沉默,视线反而落在她沾了血污的手上一瞬,而后才点点下巴。
青青二话不说把牌子塞金银袋子里,撕了一角衣裳死死扎在上杉内。把卸下来的衣服套好带着燕玓白涉水上岸。
从这条专供皇宫车马进出的窄道走二里路,得见一片密林。
地上亦有死尸,兵器到处都是。俨然早就恶战过。青青刚要装没看见担着燕玓白往下走,熟悉的车轮滚动声便遥遥而至。
她忙往林子里溜,才走几步,“咻!”一根长箭突兀地刺上她身后树干。
青青一愣,还没能迈步,一把匕首猛地架上她颈间。
“果然是你。”一字一句,恍若骨子里挣出来的恨声。
青青大脑一震,久违女音迫使她愕然抬脸,“萧,萧美人?!”
面前赫然是已换了身便装的萧元漱!
她狠狠盯着面目狼狈的燕旳白,分明是对他说话,匕首却稳稳架在青青身上。
一旁站的正是之前把手后门的兵卒,他拱手道:“小姐,为防万一,不若将这两个贼人提上车审问。”
青青下意识伸手挡在燕玓白身外。
萧元漱眼神微凝,蓦而愣了下。
昔日趾高气昂尊贵无匹的少年帝王如今行将就木,美极的眼也生有血丝,看不出原本模样。
这般冷然的眼睛,没了从前横飞的狂傲,却还是那般视她如视死物。在她袭来时仅仅缓缓掀开眼皮,似乎毫不意外是她。
又或者,是谁都无所谓。
萧元漱定定看着,忽地撤刀背身。
“押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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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看着不大,里头也倒还宽阔。
有时候人的气运真是怪地没法说。青青收回打量的眼。
谁会想到曾经对她横鼻子竖眼的萧美人竟会以这种方式和他们重逢?
之前在门口迟迟不回应的缘故这般一琢磨也就通了,约莫是纠结地很吧。
不过当时…她应当没有认出燕玓白。不然早该爆发了,等不到现在。
青青佯装不经意地瞄过萧元漱,又瞄眼靠在自己肩头闭着眼,脸上干净了大半的燕玓白。
萧元漱自上车后便一昧死盯着车帘,同她记忆里那最是跋扈的少女其实很是不像。
不知不觉走了老长一段路,青青一直也没听见萧元漱训话。
她只好思考未来,偏这功夫,萧元漱挺直了腰杆朝她投来眼神。
“堂堂帝王,沦为亲姊阶下囚就罢了,还弄得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现如今都以为少帝葬身宫变,未想还有你这个忠婢赴汤蹈火。真是闻者落泪的第一等好奴才。合盖嘉奖五族。”
还是一贯的口吻。青青松口气,边想措辞边回话,才刚说了一个字,腿上一重,燕玓白撑着她的大腿起了身,语调诡异地平稳。
“朕要下车。”
萧元漱怔:“什么?”
既无反唇相讥,也无羞恼呵斥。而是平静地直言。
他的反应同萧元漱酝酿了一路,期待又畏惧的所有回答都不相符。
青青亦觉不对,然这场面摆明着是萧元漱与燕玓白的事。
燕玓白斜眸:“你难道比西市的驴还听不懂人语?”
“你!”
萧元漱气地险些结舌:“你这落魄鬼,若不是我允你登车怕是早被后来的贼人截杀了!你还以为你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少年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救朕于宫变的不是你,乱宫的却有你萧家一大份。”
“你,我!”不想燕玓白居然明了萧家造反之事。萧元漱真正语塞,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白皙的脸因急躁而泛红,重又添些少女的鲜活。好会儿,萧元漱疾置于腿上的手抓紧布料冲冲道:
“那是我哥哥,又不是我!我现下不计前嫌救了你们,你不感恩戴德却还恶语相向,燕玓白,你果真就是个不识好歹的畜生!你一点也没变!”
“嗤,朕要变什么。”
燕玓白连丁点目光也懒得分予萧元漱,径自半阖眼帘。萧元漱见他这副倨傲神态,怒得站起来就要骂。一番张牙舞爪,本死寂诡谲的氛围一下缓解不少。
青青瞅准情况忙出言告罪:“美人息怒,陛下受了许久折磨身体不适,心情不佳在所难免,您切勿计较。”
女孩说话时自然而然地扶住少年一侧手臂,尚还湿濡的衣衫被人为捏攥立时下陷,衬地少年更瘦。
素来刁钻刻薄的燕玓白似也习惯地很,任她顺手理衣襟。
隔得如此之近,一丝一毫的小动作都逃不开观者的眼睛。
萧元漱一诧。
对面的杨柳青浑然不觉她这一刻的凝顿,只是向她行个简便的交手礼,黑漆漆的脸上牵出一个诚挚的笑容。
“多谢萧美人引陛下与我登车避祸,杨柳青感激不已。陛下虽不直言,心中也是记住了的。不知美人接下来作何打算?”
萧元漱眉头蹙了蹙,不知缘故地看不得她脸上的谢意。
她不耐地挪开视线又瞥去,女孩还是笑着的。笑意更是分外真切,全然不似作伪。
萧元漱顿了顿:
“谁是美人?燕晋都要亡了,那新帝瞧着也不是个多担得起的。若你再这般唤我,我割了你舌头!”
猝不及防的,青青就被萧元漱怒目圆睁骂了通。
她鲠了鲠,觉得确实合理,配合地改口:“萧小姐。”
“萧小姐良善,不计前嫌助人为乐,是我疏忽。”
萧元漱更生气了:“燕晋虽亡,你却还是贱婢!莫要以为你与我同乘一车便能平起平坐!”
燕玓白半阖的眼皮唰地上掀。
“奴婢有错。”青青半点也不意外萧元漱会说这话,横竖这些古代贵人都是如此。她熟练地摆出稍一头的姿态,又讨好地弯眼笑笑,官方地恭维几句。萧元漱这才不大乐意地冷哼,权当勉强通过。
不过狠话虽撂出几回,一旁的匕首自始至终不曾移过位。
车身不断晃荡,轮子轰响,里头又重归冷寂。
青青凑窗边看了看,沿路的景致已经发生变化。两道旁密林减少,杂草增多。皇宫还是那巍峨的一座,隔了一段距离反而更能瞧清上方大盛的火光。
青青忽地就想起一堆人。
蔺相、渥雪、代云代显、刘媪姐姐们,还有……薛姑娘,比花娇的众多美人。
青青有些走神。
“萧元景的大部就在前方罢。”
“啊?”
她本能应了句下意识转头,萧元漱下颚高昂,燕玓白则睁着眼,直视不断被风吹起帘幕的另一扇窗。
青青才意识到是他在说话。
天子气50%的萧元景…这架势,难道真要登基?
任务才进行了一丁点啊!
她看向萧元漱,萧元漱并不生气的模样,恰恰相反,她眉间焦灼了一瞬,卒而抓紧匕首注视燕玓白。
是吵闹过后的第一回正眼相t看。
燕玓白目不斜视,消瘦的嘬腮的两颊亦还绷着条锋利更胜的线。
萧元漱直直看着,直至马车的速度明显放缓,匕首噌地出鞘。
青青神经紧扯,做好了救驾准备,哪想萧元漱蓦地呼一口气,刹那似卸千金。
她视线一寸寸描摹燕玓白的侧颜,眸中万千杂绪,在转看满面紧张的杨柳青时赫然一凝,陡地化为乌有。
萧元漱起身,直对着燕旳白道:“我从前一直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面色不动。
“我虽不是天潢贵胄王公贵族,也是家中千般娇养百般疼爱的大小姐,不比那些千百年的世家差。我自然不服,也本就该不服。我今日全可以杀了那些追兵便离开,不必折回头找你。”
马车剧烈荡动,萧元漱脆灵灵的声线亦清晰,一点不落地砸进了耳朵。
青青一愣,莫名听出了难过的味道。
“可我要讨个说法。”萧元漱突然猛一脚踢开车壁,马匹登时嘶鸣不止。灰尘与草屑不断由风卷入内,劈头盖脸洒在三人身上。燕玓白眉峰微微拢动,青青惊愕:
“萧小姐?!”
“小姐!”驭马的兵卒急呼,“安生驭你的马!”被萧元漱一声厉呵牵绊,硬是不敢回头。
青青匆匆抱住燕玓白,不解地望向高高举刀的萧元漱。
风沙迷眼,艳丽少女眼眶微红,遽地冷笑:
“可这会儿,我一个字也不屑知道了。”
“家中送我入宫确实别有目的,我哥哥也确实早有反心。你故意戏弄我折辱我,我今日终是认了。不过那又如何?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天下野心之人多了去了。我萧元漱一点也不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