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作恶太甚之人,很快就会自食恶果。”
魏璋已经不想再听沈惊澜无谓解释了。
嘴角染笑,颔首以礼。
沈惊澜却根本没体味到他笑容里的任何善意,总觉这话意有所指。
恰此时,门外吹来一阵瑟瑟寒风,吹开了大殿的门。
一道阳光射进来,堪堪照在少帝身上。
已至晌午,晨曦换烈日,不再温和。
锋芒毕露的光线让少帝下意识拿手遮挡,缩于龙椅一角。
龙袍之下,瘦弱的身板暴露无遗。
沈惊澜立刻起身站在大殿中央,挡住了锋芒,同时防备地望向魏璋。
魏璋抿了口茶,动作云淡风轻,臂上金丝螭纹折射出刺目的光。
明明什么都没做,沈惊澜却有种预感:魏璋的手不会因为坐上首辅之位就收回,而是伸向了明堂之上的人。
寒风之中,玄色衣摆的一角拍打着太师椅,厚重的声音让大堂再次陷入寂静。
御书房里,站着的,坐着的数十大臣,各自屏息,无一丝声音。
“回禀圣上,回禀首辅大人,萧……萧王爷被瀛洲人杀死了!”
此时,老太监连滚带爬,爬上长阶,跪在了御书房外。
“什么?”
少帝第一个站起来,脱口而出的声音略显细柔,赶紧又清了清嗓子,“其、其他人呢?”
“西齐使团尽数被屠,我方王宇和周青等五位大人也因保护萧王爷而死。”
老太监以头抢地。
少帝面色煞白,望了魏璋一眼。
方才魏璋还说王宇和周青自有天收,这么快,天就收了这些无辜臣子的命。
少帝就算再傻,也知道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要开口质问。
沈惊澜先开了口,“事出突然,各位大人还请即刻各司其职,等圣上召见。”
众臣如何不知此事事关重大,纷纷屏退了。
沈惊澜心知此时不能再惹怒魏璋。
萧丞之死已成定局,接下来定诸事纷乱,他们还得靠魏璋善后。
待到御书房中只剩三人,沈惊澜强忍下怒气,“魏大人,你为了这女人,杀了萧王爷,咱们如何与西齐交代?若战火再起,魏大人如何给黎明百姓交代?”
外面都已经明说了是瀛洲派人刺杀萧丞。
沈惊澜还在此无中生有,污蔑于人。
魏璋真是越来越没有兴趣跟沈惊澜之流纠缠下去了,起身,将一封密报塞进了沈惊澜怀里。
沈惊澜翻开折子,只见其上写着:萧丞来京路上,戏弄瀛州皇女,致皇女不堪其辱自缢而亡。
瀛州国主痛失独女,才于萧丞离国期间,防守最弱时,刺杀于他,为女报仇。
此事乃西齐和瀛州之间的纠葛,于大庸有何干系?
“这……”
沈惊澜确实听到一些关于瀛州皇女和萧丞的传闻,但,“无论怎么说,萧王爷就是在咱们大庸地界殁的,西齐要斥我等护卫不利,又当如何?”
魏璋面露些许不耐,只看了眼吓得魂不守舍的少帝。
“圣上现在理应即刻去国书,质问西齐何以和亲途中又惹瀛州皇女,诚意何在?
萧王爷一身风流债,害我大庸痛失良臣,西齐如何与我大庸交代?”
魏璋沉而稳,一字一句都在反将西齐。
沈惊澜却不以为然,“瀛州皇女之事捕风捉影,西齐未必会认,更莫说向大庸赔罪。”
“他们会认。”魏璋十分笃定道。
随即,与沈惊澜擦身而过,往御书房外去。
一刻也不想再与此等人论长短。
跨出门槛时,他方想起一件事,“吾妇薛兰漪为国献身,却险被萧王爷连累丧命,待微臣大婚之日,还请圣上拟旨授以一品诰命,以示慰藉。”
“他、他……”
少帝指着魏璋的背影。
分明是他了杀人家王爷,抢人家王妃。
如今却颠倒黑白,还要给薛兰漪诰命!
他、他……简直不可理喻!
少帝愤愤然踢t了下桌腿,脚踢疼了。
而魏璋已款步离去。
空旷无人的太和殿丹墀前,一袭玄色蟒袍迎风而去,与天边烈日同辉。
*
今日雨过天晴,空气尚且湿冷。
侯在玄武门外的青阳,见魏璋款步而出,上前替主子披了件披风,“爷可要去文渊阁?”
萧丞之死眼下正轰动盛京,此等噩耗想必要不了两三日就会传到西齐宫中。
接下来两国和谈,安抚民声,调遣百官,处处皆得仰仗魏璋。
往常遇到如此重大国事时,三五日不回府是常有之事。
“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正在文渊阁等候爷。”
“汜水关那边可一切妥当。”
“啊?嗯!”青阳悻悻然点了点头。
魏璋未再言语,步伐不是往文渊阁去,而是直朝宫外马车。
脚步比之平日略快。
掀袍上了马车,方吩咐车外,“先回府用午膳。”
大人忙起来不饮不食也是常态,更何况衙门里也不是没有吃食。
此时,方一下朝便急着往府上赶,为了什么,青阳心里很清楚。
可是薛姨娘已经……
青阳的话到了嘴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便跟着上了马车,在侧伺候焚香。
主仆各怀心思,各自无言。
马车穿过龙虎街,往国公府去。
一路上,魏璋端坐马车正中,如往常一样闭目养神,只搭在膝盖上的手略微扣紧。
青阳焚着香,余光透过袅袅青烟望了眼主子。
那张冷峻的脸一贯紧绷,可从青阳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些许迫切。
姨娘虽只离开了一日,可于主子来说自个儿的东西放在旁人手上,一时一刻也是不行的。
更何况姨娘跟主子闹别扭已经五六日了,昨夜姨娘离开,主子彻夜未眠,必然有很多话要与姨娘讲的。
青阳的目光越来越惶恐。
魏璋很快感知到了,警觉地睁开眼。
青阳心口一跳,立刻将头垂得更低,在魏璋高压的目光下,胡乱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毕竟弄丢姨娘这件事与影七有关,青阳想琢磨个更稳妥的说辞,让弟弟免受牵连。
舌头打结,正欲张嘴,头顶上沉甸甸的目光却骤然松动。
此时马车正经过一间点心铺。
街头老板娘脆亮的叫卖声搅乱了车厢中紧绷的气氛。
一股甘甜之气钻进窗帘缝隙,充盈着整个车厢。
车窗处,老板娘抱着一盒子黄灿灿的金橘蜜饯,从视线中徐徐后退。
青阳余光上瞥,见主子竟被一盒点心吸引了注意力,迟迟未回神。
主子一向目标明确,很少分神的。
青阳诧异不已。
而魏璋在看到金橘蜜饯时,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那张粉白的笑脸。
忽地想起,她很爱吃这种甜腻腻的蜜饯。
有好几次,他从窗前经过,见她蹲在角落,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一张本就清瘦的脸,被塞得圆滚滚的。
有那么好吃吗?非得塞满。
他心中不解。
不过今次,遇到她常爱吃的蜜饯,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下意识摸了摸袖口的钱袋。
他竟有些好奇,若然今日回府带了她喜欢的果子,她会否像从前迎他回府时那般,笑得眉眼弯弯。
魏璋心知不会。
此番他把她从萧丞手里要回来,只怕她又要闹脾气的。
可青阳那夜的话,魏璋也细想了想。
他此生既已认定了她为妻,难道往后日日战火硝烟下去吗?
如此他也乏累。
或许……
是该安抚安抚她,此前种种,一笔勾销也罢。
魏璋如是想着,心里竟松快了,清了清嗓子令青阳,“你去杏仁斋购置些……”
“主子!”
青阳蓦地跪在了魏璋脚边。
他跟着魏璋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主子软化的眼神,更莫说让步哄人。
至此刻起,青阳心里清楚,弄丢薛姨娘这事没法粉饰太平了。
他重重以头抢地,“主子,薛姨娘失踪了,影七办事不利,属下愿代弟弟受罚!”
魏璋温和之色尚凝在嘴边,沉默许久。
“什么叫……失踪了?”
魏璋派去的都是机警且武艺高强的影卫。
依照原本计划,瀛洲人杀掉萧丞后,影卫就该安全将薛兰漪送回了。
重重影卫守着薛兰漪,按理说只要屋里有一点风吹草动,影卫不可能不发现。
偏偏屋里就真的一点风吹草动也无。
影卫们是在一盏茶的功夫后,发现屋中已经悄无声息地空无一人了。
影卫与前来刺杀萧丞的影七汇合,一路追踪萧丞的踪迹,才找到薛兰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