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俏的她,温柔的她……一同不可抑制地涌入他感官。
嘭——
手中银刃狠狠刺碎,刺得极深,穿透桌面。
桌子晃荡荡,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呯呯嘭嘭。
屋外候着的影七和青阳一同警觉地朝书房看了一眼。
影七立刻肃容,扶刀上前。
青阳摁住了影七的手,沉吟片刻,“走吧,没有刺客。”
“这……”
影七指了指檐下摇晃不定的惊鸟铃。
爷性子沉稳,总不能是他自己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青阳手抵着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弟弟往更远的崇安堂后门处去。
离开时,最后望了眼窗纸上,男人双臂撑着书桌,弯腰站着,连连喘息的模样。
“十二年了,有些人和事爷也该重新审视一番了。”青阳轻叹了一声。
十二年前,魏璋被过继去祁王府。
因着国公府的人都知道魏璋是冒名顶替去的,将来日子很可能水深火热,所以,没有下人愿意陪着爷一同前往祁王府那虎穴。
当时青阳和影七一对孤儿,还是国公府马房里最下等的贱籍杂役,日子一眼望得到头,不好过啊。
他们于是主动请缨随魏璋去,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赌徒心态,指望主子万一发迹了,他们也可鸡犬升天。
没有想过,会陪着爷在祁王府,熬过了七年的严冬酷暑。
那些年,周、陆几位公子时常玩笑:“阿璋当了祁王世子,与咱们都生分了呢。”
其实不然,当初诸位公子以及薛兰漪随着太子变法,断了祁王财路。
祁王颇多怨言,但碍于太子和公子们的世家身份,不敢公然对公子小姐们泄愤,于是将那些藏在心里的怒火全然发泄在了魏璋身上。
魏璋时常遍体鳞伤,又恐自己的境况影响到他们的变法决心,于是,渐渐就不再参与他们的竹林聚会,好让他们无牵无挂地行动。
那七年,爷对六人的情谊从未有过半分动摇。
毕竟爷幼时性子内向,父母不疼,也不爱说话,对他来说六人的情谊,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绊,他看得很重。
比命还重。
所以,他意外得知祁王拿到了先太子党的谋反证据,准备告发朋友们时。
情急之下,他决定用断肠草毒杀祁王。
魏璋恨祁王入骨,的确从小就在研制断肠草。
但那时的他毕竟是个孩子,即便手握毒药很多年,也未敢真的杀人。
直到那日,千钧一发,他别无他法,才鼓足勇气,出此下策。
后来,魏璋成功杀了祁王,拿到了那幅直指谋反的红梅图。
他跳窗逃脱祁王府的追捕,欲去寻大公子。
那一夜,王府的追捕有多猛烈,魏璋又经历了怎么的几生几死,青阳不知道。
因为魏璋行杀人之事时,孤身行动,未让青阳兄弟二人参与。
青阳是半夜三更,听到祁王府中嚎啕大哭声,才知道祁王之死的。
他找不到魏璋,于是就去国公府后巷枯等。
他知道主子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会回国公府,悄悄在后门外看看。
那夜,他果真等到了鲜血淋漓的魏璋。
魏璋想把红梅图给大公子,好让他们有所应对。
但当时国公府和祁王府乃新旧两派,水火不容,老太君未防落人口实,已下令:魏璋未上拜帖,不可贸然入府。
魏璋进不去自家的门,只能扮成兄长魏宣受伤的样子入府。
当时魏璋已失血过多,昏昏欲睡。
青阳将人扶躺在外间的罗汉榻上,便出门去找大公子和大夫了。
那夜风声紧,雾正浓,山雨欲来。
青阳露夜寻来大夫,回到疏影堂时。
疏影堂里哭声一片。
薛兰漪、周钰等人齐齐赶到。
公子们在魏璋榻前打水的打水,擦血的擦血,昭阳郡主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好一番热闹景象。
那些年,魏璋不管是病痛还是受伤,都一个人在柴房里熬着挨着。
冷冷清清,孤零零的。
整个屋子里都只有风吹破窗纸的沙沙声。
哪里见过这么多人为他忙前忙后,为他哭,还说要“一起死的”。
可能是贪恋这种感觉,魏璋闭着眼一动不动。
可青阳知道主子没昏迷更没死,因为他看到主子溢血的唇角绷不住一抹笑,手中握着那幅染血的画卷。
毕竟是个孩子。
他一定是在等,等他们哭得伤心欲绝,以为他死透的时候。
他就突然睁开眼吓他们一跳,然后把卷轴给他的朋友们,问问他们:“哈!你们要怎样谢我?”
他的朋友们一定会觉得他很厉害吧!
魏璋的手指轻颤了颤,掌心悄然贴着榻面。
待到薛兰漪的一滴泪落在了他手背上,他开始发力了。
青阳知道,主子马上就要突然坐起来,吓他们一跳了。
这个时候,大公子捧着一束百合走了进来。
众人的哭声戛然而止,齐齐望向门口的魏宣。
少年少女们五双眼睛相互对视,各自错愕。
“宣哥,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我们以为你……”
围在榻边的少年少女们,一股脑涌向大公子,将大公子团团围起来,来回打量大公子。
见大公子安然无恙,薛兰漪抹了把眼泪,愤愤然捶他的胸口,“你混蛋,别人都快担心死了,你倒还有心情摘花!”
“哎哎哎,我们可没有担心‘死——’啊,要殉情的只有昭阳一个人。”
“周钰你又胡说八道什么?总之宣哥没事虚惊一场,万幸万幸啊!”
……
屋子里颓丧气氛,因为魏宣的到来,瞬间松快了。
少年少女们围着他打闹,说笑。
他们好像忘了,榻上真的有个还在涓涓流血,快要死了。
算是万幸吗
因为要死的是魏璋,不是魏宣,所以万幸吗?
魏璋讷讷睁开眼,望着房梁,好像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儿。
他从前在祁王府被打被骂,也是会哭的。
但是,那一次,泪没流出来。
他撑着榻,默默起了身。
从欢声笑语的人群后经过,一步一滴血。
那夜,是青阳扶着魏璋离开国公府的。
长长的青石板路上,风急雨骤。
他们没有伞,雨淋湿了全身,冲刷掉了未凉的热血。
在血凉透前,魏璋为他们做了最后一件事——毒杀了祁王妃,从此世间再无人知晓红梅图。
之后,血便彻底凝固了。
然穿透肺腑的伤当真很严重,魏璋烧了三天三夜,全程一语不发。
待到放晴那天,魏璋退了烧,照旧讷讷望着结满蜘蛛网柴房房顶。
在青阳反复地唤声中。
他终于启唇,只说了一句话,“我再也不要喜欢任何人了。”
后来,几位少爷小姐后知后觉,来探望过魏璋。
魏璋没再说什么,只推说:“那夜脚滑,不小心磕到胸口,如今已经都好,不会再伤了。”
几位少爷小姐愧疚的点在于那夜魏璋受了伤,他们没有好生照料。
可他们都是天之骄子,他们不知道,也很难理解,对于魏璋来说最致命的是——人生而不等。
在生死一线时,他不得不承认纵然他事事学着兄长,事事遵规守纪,也无法像兄长一样招人喜欢。
人的性子、气场,当真天注定。
有些人生来招人喜欢,不必刻意做什么。
有些人哪怕付出十之百倍,也没法得到同样的喜爱。
既然得不到,又何必让这些东西牵绊住自己的步伐呢?
之后这很多年,魏璋有意斩断所有情丝。
然则,人之在世,七情六欲,又怎能是想斩断就斩断的?
譬如魏璋对薛姨娘。
他就是再故意冷淡,再言语相伤,又真的能只保持着主君和妾室的冷硬关系,而不动任何情思吗?
青阳知道不可能。
人之渴望不会因为克制就变淡,反而愈压抑愈会野蛮滋生。
所以,此番姨娘死的假消息,多半会刺破迷障,让爷有另一番参悟。
一墙之隔,昏暗的空间中。
圆圆的月影投射在书桌上,堪堪照着魏璋骨节分明的长指。
那把匕首终究没刺穿墨玉碎片,而是直插在指缝间。
凌厉的刀锋划破了指缝,渗着血。
他已经无法下手,刺碎与她有关的记忆了。
更无法将她从他身体里、思绪里剥离出t去了。
他要她。
不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掌管府邸的妻。
不是因为他与她的身体如此契合。
而是……他心里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