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泓神色一滞,话凝固在嘴边。
许久,舌头讷讷打了个滚,“姐的糖葫芦灯好得很!非常好!”
“你们继续!再见!”说罢,提着衣摆一溜烟跑了。
“你站住!”
薛兰漪又不瞎。
屋外都火光冲天了,哪儿有什么好?
薛兰漪和魏宣对视一眼,红着脸各自起了身,背对着彼此系好衣领上的扣子。
明日就要成亲了,此时喜堂着火可如何是好?
那点子兴致瞬间没了,两人往屋外去。
喜堂里烈火熊熊,已烧去了大半。
那屋子里一草一木,一张窗花一根蜡烛都是薛兰漪和魏宣商量着办的。
如今,所有心血付之一炬了。
薛兰漪暗自惋惜,轻叹了口气。
魏宣握了握薛兰漪的手,将衣摆往腰间一掖,提步就往火场里跑。
“别去!”
薛兰漪赶紧拉住了魏宣。
魏宣跑得太急,薛兰漪险些被拽倒。
他忙回转身,薛兰漪正跌进他胸口。
“笨呐你!”
此时火势吞天,他还不管不顾往里冲。
薛兰漪吓坏了,在他胸口捶了下。
魏宣也是从前带兵打仗时,身先士卒往前冲习惯了,此时才意识到如今他不是孑然一身。
身边多了位受不得惊吓的夫人。
他心头是暖的,抚了抚姑娘消瘦的脊背,“我只想把你的糖葫芦灯笼取过来,其实,没问题的……”
魏宣指了指喜堂门前挂的两串红灯笼。
这灯笼是薛兰漪前个儿熬夜做的,造型很别致。
这是她的得意之作,这两日抱着灯笼四处炫耀,还说等明天要给周钰和苏茵瞧呢。
而此时糖葫芦灯的流苏已经攀上了火苗,快要烧着了。
薛兰漪握着魏宣的衣襟不肯放,嗔了他一眼,“灯重要还是你重要啊?”
薛兰漪可不想成婚之日,没了夫君。
她暗自隔衣拧了他一下。
魏宣傻劲又犯了,“那不管不顾的话,明日没地方成亲呐……”
“成亲在哪不行啊?在院子里,在桃花林里,哪怕在房顶上又怎样?”
“房顶不太好吧?”
“……”
“容易摔倒。”
“……”薛兰漪噎住了。
穆清泓噗呲笑出了声,听着薛兰漪的话,索性也丢下了盛满水的木桶,不管大火了。
“我姐的意思是,只要是和宣哥成亲,狗圈鸡窝也无妨。”
“什么狗圈鸡窝?”薛兰漪双目一剜。
半大少年挑了下眉,“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不就是狗圈鸡窝?”
“穆清泓!你找死啊?”
薛兰漪这就抡起袖子去揍人。
喜堂中,火苗蹿天,烈烈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吞天灭地的火势之畔,两个人绕着魏宣打闹。
魏宣如顶天立地的大树,薛兰漪和穆清泓在树影下,又仿佛回到了少年少女的时期。
那时的他们,在盛京城万千宠爱于一身,光芒万丈……
远处,黛色山峦延绵,水墨画般,看不到光亮。
山坡之上,独立着一棵老树。
魏璋立在树下,目色沉沉望着院中。
他的视线很远,目光却很窄,只聚焦在那抹明媚的鹅黄色上。
少女裙裾飞扬,如斯灵动。
可她的身影从未有离开魏宣方寸之间。
她只绕着他跑,绕着他笑。
最后,薛兰漪跑累了,一只手掌便极熟练地贴在了她的腰肢,将人重新揽在了怀里。
姑娘气喘吁吁贴在男人胸口,闷闷地瞥他,“阿泓欠揍!你不帮我?”
“想不想看踏火花?”
魏宣歪着头,给了她一个眼神。
薛兰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穆清泓随时都可以揍,但眼下有柴有火,有什么事比看一场火花重要呢?
“想!”姑娘话音清脆。
随即,战马烈风从黑夜中奔驰而来。
那些被烧了一半的灯笼、囍字、蜡烛全被踏在马蹄下,地面上火光四溅,流光溢彩。
骇人的山火,成了一场人间烟花。
山峦之上,也能听到马背上姑娘止不住的咯咯笑。
青阳站在魏璋身后,看着四方院落中手舞足蹈的姑娘。
心想:这就是大公子的绝技——马踏流星?
夫人好像真的很喜欢呢。
青阳面上露出尴尬之色。
他放一场山火,本是想打断薛兰漪和魏宣,让他们莫走到最后一步,到了一切无可挽回的地步。
可他没想到,烧了喜堂对于薛兰漪和魏宣而说,并没有什么大碍。
没有哭啼,没有担忧,有的只是对即将成婚的满怀喜悦。
青阳余光瞥向魏璋。
魏璋迎风而立。
太过漆黑的夜,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身后的天雷惊起,滚滚乌云正悄无声息往四合院上方聚拢。
山雨欲来,蓝白色的光电忽闪了下。
院子里的笑声才戛然而止。
薛兰漪顺着乌云聚集的方向看去,笑意凝固了一瞬。
“怎么?”
马背后的魏宣也寻着她的目光看。
薛兰漪神情凝滞片刻,弯唇笑得更深,指着远处的树林,“要是明日下雨的话,我们就去那里拜t堂可好?”
她指的正是魏璋脚下的桃花林。
此处世外桃源,气候四季如春,桃花到此季节还未凋零。
就算是遇到下雨天,桃花林会落英缤纷。
在一场花瓣雨里,举办婚礼应也别有意趣吧?
所以,不管明天下不下雨,下多大的雨,她必要成为魏宣的妻!
此志不渝。
这夜,外面雷声滚滚。
薛兰漪睡不着,一想到明日的婚礼,就更静不下来。
明知熬夜,明个儿会不漂亮,可也控制不住大婚的画面不断往脑海里涌。
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天亮。
翌日,薛兰漪睁开眼时,透过窗户缝隙,正见魏宣拍着手上的灰烬,从喜堂中出来。
虽然薛兰漪不让他救火,但喜堂烧得一片狼藉,与大婚现场格格不入,总归不好。
他和穆清泓收拾了一夜。
此时,喜堂门口挂了红绸,贴了喜字,一切又恢复作喜庆模样。
而且,天公作美,没有如薛兰漪担心的那般下雨。
四合院中,晨曦微光,红绸交错,廊下红灯笼随风而动。
而魏宣已换了新郎的喜服,发髻高束,站在院子中央。
碎金般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更衬得那身红衣热烈如火。
他今日的精气神,好像是六年前的少年又回来了。
薛兰漪心中欢喜,推开窗户,想要唤他。
一青衣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薛兰漪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抬起头来,却看到了一张亲切的脸。
不是穆清泓这个捣蛋鬼。
是……
“青云!”薛兰漪顿时转怒为笑,眉眼绽开。
虽然阿宣和她说过朋友们要来,可真见着了,还是激动地舌头打结,竟不知先说哪句话。
谢青云今日与上次牢狱匆匆一面很不一样。
许是为了参加薛兰漪和魏宣的婚礼,特意换上了从前青色竹纹氅衣,戴了抹额。
虽因病着面色苍白了很多,但配上这番装扮,反倒书生气扑面而来。
故人之姿依旧。
薛兰漪为他高兴,“你的书简都补救回来了吗?家里人都还好吧?”
“漪漪今日出嫁,莫操心旁的,我们是来给漪漪送嫁的。”
说罢,身后又走出个青年,手里比划比划。
谢青云翻译道:“陆麟说:新郎官还未奉金雁礼呢,咱不能给他看到新娘子的模样,让他白占了便宜!”
两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站在薛兰漪面前,严严实实给她挡住了。
“你们呀,又折腾阿宣?”薛兰漪朝他们皱了皱鼻子,嘴上虽是嗔怪,心里是暖的。
薛兰漪的娘家人所剩无几,幸而还有朋友们以娘家人的身份为她撑腰。
今日大婚,也算全然无憾了。
爱人和朋友都在身边,真好!
薛兰漪想着想着,眼眶微润,忙吸了吸鼻子,免得晕花妆容。
“对了,周钰和苏茵呢?”
“周钰那小子……”谢青云摆了摆手,“六日前,我们收到宣哥的信来此地喝喜酒,本是一同出发的,半路上那小子突然说要去接苏姑娘。
按道理他骑快马,比我们一残一病要走得快很多,理应昨夜就赶到了,他没来吗?”
谢青云和陆麟对视一眼,面生疑惑。
这个周钰,不来的话,怎么也不跟他们说一声。
谢青云摇了摇头,“罢了,不管他们,指不定周钰和苏姑娘在路上拌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