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
此时,一护卫突然着急忙慌,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见着魏璋,腿一软,一骨碌栽倒在魏璋脚下,
护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道:“夫、夫人,从后窗跑了!”
魏璋指尖一顿,方才无意露出的一丝青涩之气被浑身乌压压的威势掩盖。
护卫在他的阴影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我等受国公爷指示,在偏殿十步之外把守,谁知……谁知夫人从后窗跳出去了!”
“办事不力,倒还怪起主子了?”青阳冷嗤。
再一细想,这后窗外的台基有一人多高,且正连接着后院一片菊花丛。
所以,方才菊花丛中絮絮叨叨的女子……
青阳瞳孔一缩,一把拎起那护卫,“还不快去找夫人,顺着菊花园扩散搜索!”
魏璋意识到什么,顺着菊花丛望去。
繁茂的花丛中,有一条被人踩出的小径,歪歪扭扭,仿佛微醺之人踉跄。
显然,薛兰漪在书房外看到了什么,癔症又被触发了。
不知她是看到了穆清云的死,还是看到了穆清泓的疯。
亦或是看到了他逼迫穆清泓二人兄妹相残。
魏璋行事一向坦荡,此时竟横生出一股心虚之感。
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太医一再提醒薛兰漪不能见血,不能受刺激,此番见此场面,不知病情会恶化到何等程度。
青阳深知事情严重,赶紧要带人去寻。
“青阳。”魏璋叫住了他,声音略哑,思忖片刻,“取我令牌,令羽林卫合宫寻人,另……宫门即刻下钥,不许任何人出入。”
此时,在御书房外候着的群臣闻讯而来。
这些人都是魏璋的心腹,但听闻此言,一片哗然。
须知,钟楼已敲响丧钟。
眼下,盛京的官员都往皇城中来,祭拜先帝,此时关闭城门岂不引起众怒?
“大人,万万不可!此时关闭城门,定会谣言四起,对大人不利啊!”
“少帝毕竟英年早逝,宫中闭门不出,难保百姓猜测,大人三思!”
心腹之臣皆拱手以拜。
魏璋掠了他们一眼,目光最后还是定格在了青阳身上,“去办。”
“大人……”
众人再要说什么
魏璋回身,走向群臣。
身姿颀长如松,拉长的影子倾覆过来,众人的话都噎在嘴边。
各自缄默垂头,躬身退开一条路,候在两侧。
魏璋未有停留,只路过那护卫时,淡淡撂下一句,“处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护卫的疯了一般尖叫着,被影七捂住了嘴。
魏璋身后的声音渐渐淡去,至鸦雀无声。
他走进了那片菊花丛中。
原本是想从花丛中找到些许薛兰漪的行踪,但小径歪歪斜斜,冷硬的官靴顺着她走过的路而行,跟她的步伐左弯右绕。
魏璋看到了薛兰漪的视角。
在她的视角里,前面的路是摇摆不定的,周围的琼宇楼阁不再金碧辉煌,而像一个个巨兽立于两旁,似马上就要倾轧过来。
她只能往左跑,又往右撞,不断地跌跌撞撞,去抓半空中根本抓不住的希望。
她的世界一片混乱,随时都要崩塌一般。
然而,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魑魅魍魉的空间里,她还曾凭借自己单薄的身躯试图给魏璋撑起一个家。
她像在低空飞行的燕。
风雨欲来,她扑打着翅膀,一次次叼起枯枝,叼起黄泥,迎着狂风飞向梁上,筑起了一个小小的,摇摇欲坠的家。
风势越来越大,小小的窝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曾经,魏璋只要一抬手一挥袖,就可以让这个家安稳下来。
他没有。
所以他们的家被摔在地上,她摔得遍体鳞伤,她不要这个家了,她要飞。
魏璋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她飞去了哪?
他生出茫然,在菊花丛中,迎着飘零的风雨前行。
到了尽头,却是一堵朱红色宫墙,没有薛兰漪的行踪。
墙面上,一人高的位置有朱漆被撞碎的痕迹。
其下,殷红色的血还在蜿蜒而流。
青阳赶来时,那抹血色也正闯入眼帘。
显然,有人在此撞过墙,辨不清是主动的,还是无意的,亦或是被人摁着脑袋撞上去的。
但可以笃定,撞得很重。
青阳心道不好。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少帝的死讯刚公开,多的是居心叵测的人想趁机作乱。
会否有人绑了夫人,甚至……害了夫人,以此威胁魏璋,都未可知。
何况,夫人眼下神志不清,无力自保。
就算有力自保,她本也没什么活着的意志,此刻失踪,后果不堪设想。
青阳不敢再耽搁,立刻组织人搜罗起来。
皇城浩大,犄角旮旯数不胜数,羽林卫加之公府府兵满宫殿搜罗。
直到夜晚,月上梢头,淅淅沥沥的细雨催折了满园菊花,薛兰漪仍无音讯。
前朝,停少帝尸体的乾清宫空无一人,无悼念,无诵经,静悄悄的。
后宫,一串串火把游走在各宫各殿,却热闹非凡。
众臣何不焦急?
一个个跟在魏璋身后,慌得直抹汗,“老太师、太傅……已经在宫外候了四个时辰,若再不开宫门只怕、只怕……”
“绥远将军妄言大人弑君,不敢面对诸臣百官质问才锁了宫门,说是要砸门冲进皇城啊。”
一旦演变成诸臣武力突破城门,那么事情就变了性质。
魏国公挟天子之名,很快会在民间坐实。
群臣怎能不急。
然则整整四个时辰,魏璋一直负手立在那面染血的红墙前。
一眼望不到边的城墙上,一点墨影久久定格。
“阿姐性子坚韧,想来不会像姨母、外祖母一般想不开的。”
身边,响起怯怯的声音。
魏璋侧目睇了眼穆清泓,听出他话中有话。
此刻,魏璋没心思思忖他每句话意欲何为。
他需要透过旁人了解薛兰漪,他对薛兰漪知道的太有限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又低沉了几分。
抬了下手,挥退众人,问穆清泓,“你想说什么?”
潇潇雨歇中,只剩魏璋和穆清泓,以及因为担心而赶来的月娘。
穆清泓环视t左右无外人,才压低着声音道:“阿姐的癔症乃世代所传之症,不仅阿姐,阿姐的娘亲,阿姐的外祖母,甚至……我母后,都有此病症。”
魏璋隐在袖口的手蜷进掌心。
早前,太医是说过薛兰漪的病乃娘胎所带,只因颠沛流离,才引发了隐疾。
此言,正与穆清泓的话对应上了。
穆清泓提到自个儿母后,脸上不由露出伤神之色。
“姐夫应也知道,外祖母四旬而亡,姨母三旬而亡,我母后亦在姨母死后一年郁郁而终,赵家虽未对外言明死因,但怎么各个女子都芳华早逝呢?”
魏璋眉心轻蹙。
穆清泓继续道:“不瞒姐夫,赵家为着女眷皆早亡之事,寻遍天下名医,访遍各方术士,然就连钦天监推演赵氏一门命谱后,也断言:赵家气数有亏,寿元递减,十载未纪,一代短于一代。”
赵家女子每一代都折短十年寿命。
而薛兰漪就在前不久,逃亡桃花谷时,过了自己二十生辰,正是钦天监所推演的夭亡之年。
魏璋狐疑的目光打量穆清泓。
他自不信什么命数之说。
穆清泓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躬身折腰道:“因着赵家女身患隐疾,所以在家中格外受照顾,外祖、姨夫、我父皇皆是性情温润之人,可纵然照料有加,母后、姨母还是熬不过寿数,更遑论阿姐她……”
“好了。”
魏璋打断了他,话音沉稳的,但又隐约听得出几分飘忽。
赵家其他女子一生顺遂,也逃不过癔症爆发。
遑论薛兰漪半生坎坷,未受照拂。
魏璋不想再听这些玄乎其玄的论调,但穆清泓的话提醒了他。
薛兰漪心中必是厌恶先帝的,所以不可能去先帝有关的场所。
那么很有可能癔症发作后,想到了娘亲,跑去她娘亲曾经养胎坐月子的地方。
起码那处,还有些许母女情深的回忆。
“漪漪娘亲从前住在哪个宫殿?”
“禧翠宫,不过姨母离世后那处荒芜数十年无人靠近,阿姐她……”
话未说完,魏璋提步而去了。
月娘也赶紧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穆清泓拉住了她,“月娘你别去!”
“阿姐四个时辰都没消息,若万一有个好歹……”
其实在桃花谷时,月娘就见薛兰漪的癔症发作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