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
薛兰漪嘴角勉力挽出一抹笑,挑起眼角望向窗外天空。
阴云吞噬着天光,刚过辰时,天色却如墨漆黑。
密密麻麻的雨点砸下来,摧折了院子里的栀子树。
洁白的花瓣落了满地,碾作泥。
苏茵无能为力,一把拥住了她,“没事的,还有我陪着郡主。”
这世间男子都一样,情爱从来都是附属。
他们有国、有家、有父母,有抱负,还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所以一旦面临抉择,首先被抛弃的便是百无一用的情爱。
便是众星捧月如郡主,最后也不过如此下场。
苏茵心中唏嘘,抚着她的脊背,“郡主若是想哭,就哭一哭吧。”
薛兰漪微闭上眼。
从她活着走出诏狱起,她私心里还是盼着挣脱魏璋的枷锁,有朝一日与魏宣重逢,再续前缘。
可若,魏宣真的有了别人,还是个与她举手投足相似的人,他们要怎么面对彼此?
阿宣他会吗?会吗?
一滴泪终究从薛兰漪眼角悄然滑落。
视线模糊了,前路看不清……
第52章
“漪漪,不要!”
遥远的幽静小院里。
魏宣猛然坐起身,伸出手,不知抓着什么。
最后,握住的只有空气。
他胸口起伏着,额头上不停冒虚汗。
“你这孩子,漪漪不整日整夜陪着你么?怎还做噩梦了?”
老太君坐在太师椅上,给兰儿使了个眼色。
兰儿上前坐到榻边,舀了勺药递到魏宣嘴边,“大夫说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拆眼上的纱布,届时阿宣的眼睛就彻底好了。”
汤药递到了魏宣唇边。
透过白纱,魏宣隐约能看到一旁姑娘的轮廓,也闻到她身上的百合清香。
字字句句,一颦一动都是他的漪漪。
可魏宣心里总空空的,呆滞地坐在榻上良久,也不张口喝药。
“你这孩子如今得偿所愿了,怎倒害羞起来?”老太君握着龙头杖的手扣紧,“不若就依为娘的意思,七日后就是黄道吉日,你与漪漪早些成亲圆房,免得你啊患得患失的。”
“这、这怎么能行?”魏宣回过神来,耳根些微发烫,嗓子也僵。
虽然现在他们在逃亡路上。
但总归他是不愿意娶薛兰漪这件事太过草率的。
“无论如何等儿子眼睛好了,置办聘礼,才好迎漪漪过门。”
“眼下情况特殊嘛,我们好不容易寻这隐秘之地,得一时安宁,正可安心筹备婚事。
若然老二追来,又得颠簸逃亡,你们的婚事要拖到何时了?此地总好过颠簸路上仓皇娶妻吧?”
老太君见说不动魏宣,给兰儿递了个眼色:“要不问问漪漪的意思?”
魏宣侧目望去。
虽视线隔着白纱,一臂之隔坐着的姑娘还是红了脸,含羞带怯地垂眉道:“我、我愿意的。”
姑娘的嗓音宛如春风拂过百合花丛。
温柔的,甜润的。
魏宣一时也无话了。
老太君见此一抚掌,“这就对了嘛!宣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早些给魏氏延续香火才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喜庆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兰儿双颊烧得红透,微微颔首,小心翼翼去握魏宣的手掌。
指尖甫一触碰到魏宣的手背,魏宣的腕下意识缩回。
兰儿的手悬在半空。
众人讶然,空气凝固了。
魏宣摩挲着自己被触碰过的手,僵愣坐着。
“我……我在想阿泓是漪漪唯一的亲人,七日后成亲的话,他虽不能来,也得给他捎一封信知会他一声才好。”
魏宣双手去摸索枕箱上的纸笔,“阿泓知道漪漪与我成婚,定会开心的。”
魏宣笑意明朗。
他口中的阿泓穆清泓正是薛兰漪的太子表弟。
眼下他们在西境深山密林里疗伤,穆清泓就在离他们一日脚程的城池中。
穆清泓不便现身,但姐姐成婚这样的大事,起码得让女方家人了解情况,否则岂不失礼?
魏宣吹响骨哨,一只猎鹰朝深山中飞来,又带着信离开,飞去了西境之外。
外面的雨势愈大,密密麻麻的雨点敲打着茂密的丛林,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嘈杂。
而他养的猎鹰鸣声洪亮,双目犀利,即使茫茫雨幕视线不清,也照样心如明镜,目标分明……
西境来的风暴一直席卷入盛京。
骤雨扣击着金銮殿的琉璃重檐,奔泻而下,连成线。
外廷广场的积水已没过脚面。
魏璋跨出金銮殿的门,凭栏俯瞰。
乌蒙蒙的水雾中,往常金砖碧瓦的宫殿,只依稀辨得清轮廓。
宛如野兽蛰伏在金銮殿四周,随时准备扑咬过来。
魏璋于墀台之上遗然而立,补服翻飞。
“恭喜世子爷顺利袭爵。”
此时,穿着铠甲的彭朝满面春光朝魏璋走来,拱手一礼,“微臣失言,以后该改口国公爷了。”
今日早朝,圣上金口玉言颁布圣旨令魏璋即刻承袭镇国公公爵。
如彭朝这般与魏璋亲近的臣子也有不少得以擢升。
这般大幅升迁,显然是在为魏璋晋任首辅铺路。
彭朝等人自然与有荣焉。
“内阁悬空多时,想必今夏必有定论。”
魏璋不语,只嘴角溢出一丝讥诮。
圣上此时让他袭爵可并非是为登首辅位做准备,更有可能是想将他踢出朝堂。
眼下西境战火将起,得力武将却将各自升迁、调任,圣上只怕是打算让镇国公亲去前线督战。
毕竟魏氏武将出身,赐镇国公爵本就有镇国护国之意。
况魏璋当年亦随征西军东征西讨,不乏军功,让他去西境合情合理。
穆清云和沈惊澜这两人显然翅膀硬了,打算单飞了。
这些年在朝堂很有进益,竟也学会了弯弯绕绕。
魏璋指骨漫不经心碾着栏杆上褪落的朱漆。
一阵携着暴雨的风穿廊而过,彭朝冷得脊背发寒。
此时他才意识到魏璋自踏出金銮殿,脸上并无半分笑意。
他方才的恭贺倒显得尴尬了。
彭朝并看不懂魏璋所思所想,诚惶诚恐地岔开了话题,“今日雨也忒大,圣上令人新铺的御石路都冲坏了。”
长阶正中雕龙的图腾是半月前才新修葺的,经不起风吹雨打。
连日暴雨,龙爪被浸润地生了裂痕,一只赤首蜈蚣慢慢从缝隙中爬出来。
龙爪断了。
魏璋轻飘飘瞟了一眼,并未搭这话,只勾了勾手吩咐彭朝,“你去给西齐太子传句话:边境供大皇子的长生牌,比西齐宗庙的香灰还厚三分呐。”
“这……”
彭朝到底在西境待了三年。
他知道魏璋这话一点不夸张。
西齐因为有萧丞镇守边境,百姓的确安稳了许多年。
边境百姓对他们大皇子的供奉称颂,远远盖过西齐太子。
西齐那位太子又怎能坐得稳东宫之位?
魏璋这话,是提点西齐太子阻止大皇子再攻大庸。
毕竟大皇子每多一份战功,太子位就摇摇欲坠了。
只要西齐熄停战火,魏璋自然就不用去西境了。
至于其他人其他事,等解决完西境麻烦再一一论算。
魏璋饶有兴味瞥了眼金銮殿上的赤金宝座。
彭朝则应声,冒雨匆匆办事去了。
盛京的雨越下越大,只一走进雨中立刻浇淋成了落汤鸡。
这样的雨数年罕见。
不少朝臣的家眷纷纷往宫里递了斗笠,朝臣们陆陆续续离去。
金銮殿空旷下来。
魏璋立在原地,迟迟不去。
身后响起轻雅的脚步声。
“此处观景果真别有风味。”一长身玉立之人站在了魏璋身边,盘着菩提珠。
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魏璋侧目,叉手以礼,“愿与君共赏。”
“荣幸之至。”裴修远折腰回礼。
两人并肩,双双廊下眺望。
此地虽不及摘星楼高,但地处盛京中轴线,目之所及自非旁处能比。
谁不喜欢登高望远呢?
裴修远静默观赏了好一会儿,勾手示意下属上前。
“前几日手下的几个小子去西境走了一遭,捕得几条金鳞鱼。
我听闻魏国公爱养鱼,特送来献给国公,国公莫弃。”
下属随即端着一只琉璃缸,躬身送到魏璋眼前。
鱼缸里几尾鱼苗游得欢快,殊不知已为瓮中鳖。
魏璋淡淡睇了眼,颔首道谢,“某容貌鄙陋,莫吓坏小鱼,劳烦裴侯再照料些时日,待到鱼儿成群结队时,某自会亲自去取。”
“既如此,鱼我就先帮国公看着,静候国公佳音。”裴修远与他颔首回礼,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