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躲不过九爷的双眼,知道没必要在隐瞒,放弃了挣扎。
“当时九爷才走,王叔就说李善慈在王府自杀了。我跟师父去,而后,李善慈救了回来,期间太妃找师父说了什么我不知。等我们回去,天色暗了,师父就说要走,离开京城。随后李善慈来了,说了什么,没叫人听见,之后,师父就走了。”
“等到深夜,楚王带了满脸满头是血的师父来,我之后才知,楚王抓的那些个奸细之中,有厉害的。是那些奸细混进了京城,为了要挟楚王放人,他们特地去抓云姒。”
陆鹤把话说完了,喉咙梗了梗,在地上重重叩头,久久不起。
黑暗之中看不清霍慎之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又冷又沉:“你是个遵从道义礼法的,本王从来都欣赏你。若是本王与你说,要颠覆皇权,谋朝篡位,你跟不跟,还守不守所谓的道义礼法?”
陆鹤抬起头,义无反顾:“跟!一日是九王府的人,一辈子都是。陆鹤愿以鄙薄之身,为九爷效绵薄之力!”
“那你的道义礼法呢?”黑暗之中,再次传来声音。
陆鹤掷地有声:“道义礼法在天下大局面前,分文不值。”
等他说完,才意识到九爷为什么这么问。
“九爷,你……”
“本王要云姒,要定了。”
陆鹤是他的身边人,霍慎之早就留意到他已经窥见自己心意。
风里,他声音清晰。
陆鹤重重地喘息了两声,想要说道义礼法,可是九爷刚才才变着法地让他自己说,道义礼法为了局面可改,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
现在再把道义礼法拿出来说,就是自己打自己脸。
“如今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留在王府。”
陆鹤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九爷,我还能继续留下?”
他虽然有万千种理由瞒住云姒的事,可是说到底,还是不忠。
“你跟随在本王身侧数年,本王行军作战,可从不讲道义礼法,亦是不会动妇人之仁。你的第二条路,离开王府。”
陆鹤猛然抬头,看着黑暗之中的身影缓缓朝自己靠近。
眼前的男人,曾用屠城、灭族、绝种这种狠辣的方式作战。血腥残忍且不遵天理,却达到了震慑四野,威慑那些个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的作用。
乃至于到现在,他只要活一天,大周之外的强大邻国,便没有胆量来犯。
大周的子民,便能安享太平。
曾经多少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官,抱着颗圣母心,指责霍慎之泯灭人性。
陆鹤当时都觉得那些文官脑子有问题,真是事儿不犯在自己头上,站着说话不腰疼,更是没有一丁点远见的鼠目寸光之辈。
“当时你跟随本王,见过多少违逆你口中道义之事,大事你尚且清楚。”
陆鹤的身子仿佛被什么击中,晃了晃,愣着仰起逐渐清醒的脑袋:“是啊,对啊……小事儿上,我怎么就拎不清了呢。当年文官的嘴王爷能平,更是将六朝都未能收复的十六州重新归入大周国土,我应信王爷的,礼法凭什么不能改?‘人心中的大山’,如何不能移?”(注释:成见是人心中的大山)
只是他愚蠢,他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不出办法,所以就开始悲天悯人。
当事人都没有选择退缩,他倒是先退了……
“九爷,陆鹤要留在王府。今后,与王爷一条心。”
黑暗里,霍慎之唇边勾起微末弧度。
霍影此刻在外敲了敲门,方才进来:“主子,云姒找到了,楚王在淮王府,方便我们去,将人接回!”
第492章 九爷见到云姒
云姒在一个漫长的梦里。
梦里,她看见原主繁花似锦的一生。
父母疼爱,兄长宠爱。
从一出生,就站在别人这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所拥有的,他人一生都只能仰望羡慕。
“而你呢?”
云姒在光亮之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漫长人生二十余年,无人疼,无人爱,事事惊,时时苦,走过百劫千难,受了多少人白眼。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你敢,只因无牵无挂,死了也没人为你哭一场。”
“来到这里,爱人都没有过,就开始经历‘婚姻之苦’。你享受过原主的红利吗?没有!从到这具身体开始,挣扎出牢笼的是你自己,走出这杀人不见血的后院还是你自己!”
“回回死里逃生,能活到现在,有几分是因为原身带来的好处?”
“非但没有,你还要费尽心思叫她的家人相信你改过自新,现在又要为了她的家族牺牲自己的情爱。便是重回西洲,得到的,也不可能再是原身从前的一切。苦,你受了,云氏嫡女的荣耀利益,你半点没尝,便要肩负起这个身份的责任。”
“凭什么呢?”
很快,云姒眼前开始同时出现自己上辈子经历的种种,跟原身所经历的一切。
人生不能攀比,比较一开始,初心就会开始在嫉妒不甘或是傲慢自得之间摆动。
“云姒?”
昏黄的房中,霍慎之的手抚过云姒浮现不甘的脸,她开始痛苦起来。
“主子,属下找到那邪医韩仲景了,就在外面,是不是带进来?还是先把云姒带回九王府?”
霍慎之起身,看着云姒,淡淡道:“让她留在这里。”
“什么?”霍影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主子,你是说,叫她留在这里?可这是楚王的地方。”
“是谁的地方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能叫她安然无恙。她若醒了,将她带去王府尚可。若是不醒,带去王府,势必要为她找寻救治之法。”
“武宗帝找人盯得紧,接下来的日子,皇宫之中的人进出王府要筹备大婚,有风吹草动,惊动皇帝,便是害了她,更会连累她的声名。”
便是为了大局考虑,也不能将云姒带去王府。
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孤女,而是西洲贵族。
叫人知道她现在成了这样是因为那些细作,有心人煽动几句,难免引起大周跟西洲的龃龉。
没必要的麻烦,不需要生。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韩仲景,霍慎之抬了抬手:“松绑。”
韩仲景当然识得眼前人,刚才的那股嚣张霸道,全然没了。
可是被绑来,还是心有怨怼:“九爷,您若是有事儿,没必要找人直接绑架老朽吧?”
“你给楚王的那个方子呢?”霍慎之敛眉,声淡如水。
惹怒了眼前的人,他可不会跟自己讲什么道理。韩仲景有气不敢发,老老实实地将方子递过去。
霍慎之才看见上面的“药材”是“人血”“人肉”时,不由冷嗤:“本王是个行外人,尚且知晓‘对症下药’四个字,楚王要救的人得了什么病,用得了这么血腥的方子?”
韩仲景眼底快速地闪过一丝心虚,旋即解释道:“那姑娘的情况特别,明明身上没有一丁点问题了,可是就是醒不来。九爷您身边的军医陆鹤给了他一张用四月胎盘为药引的方子,想来楚王是不想伤害无辜,就找到了我头上。为了要那姑娘活命,说是什么办法都愿意试一试。”
一旁的霍影忍不住道:“那就是你自己也不知她病在哪里,就这么给了一个方子,想要瞎猫碰死耗子?”
韩仲景莫名瞪了霍影一眼,又不敢太造次,解释:“这是楚王自己要试的,万一能叫她醒来呢?”
“哦?”霍慎之唇边净是讽刺:“是你自己吃过,当真有奇效,还是你只想要借助楚王这金尊玉贵的身体,试试这方子的效果,成全你用人做药的研究?”
一语言中,韩仲景腿都给吓软了。
“九……九爷……”完了完了。
霍慎之将药方折起,递给身边的霍影:“人遍地都是,可在锦衣玉食奇珍药草之下长大的,却少之又少,你又不敢绑了这类权贵出生的研究。就算是要你自己抓一个从小养,你也没有这么巨额的银两供那些奇珍药草。正好,楚王找到了你,你就用他的身体,试试你的新想法。”
也正是如此,韩仲景没有离开,想看个究竟,霍影才这么轻易的找到了他。
韩仲景人麻了,张着嘴半天开不了口。
凡事有因果,把锅推给楚王,谁叫他自己找上门的。
韩仲景悄悄看了一眼霍慎之,还是不要自作聪明……
“九爷,饶命啊!”还是求饶吧!
“你个老家伙!”霍影都被韩仲景气笑了。
要是他家主子思虑不全,可不得中了他的圈套,割肉放血做无用功了?
“本王问你,那姑娘到底如何,怎么才能治?”霍慎之凝目看着他。
韩仲景是个医痴,痴到把人当药来炼,叫世人都不理解。
他抓着活命机会,道:“跟被勾了魂一样,哪哪都好好的,就是醒不来……医术对她或许没用,或者求神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