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霍慎之握着她的手腕,像是拉着风筝的线。
这个风筝,就叫云姒。
听她说完,只平静应她:“可依你随时动身。”
他这些时间,忙的便是这些。
偌大的江山,身为摄政王的他,甚至还夺了皇帝的权,数以万计的黎明百姓,不能在还没有妥善安置之前,他就撂下一切离开。
“我随后写下,让王爷一并遣人去寻寻看。”云姒止住了脚步,像是拾起了勇气,也像是看开了,缓缓挣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还有最后一件事。”
“走之前,我们和离。”
霍慎之垂眸看她,夜色深浓,他眼底的情绪不见天日,看了她好一会儿。
云姒抿唇,也静静看着他,忽然间,又笑了笑:“你肯定能知道我为什么会装傻的,其实装失忆更好,但是装失忆容易露馅。我刚醒过来那会儿,实在是太痛苦了。我没有办法骗自己不爱,爱恨浓烈,我做不出最好的选择。但是我没有想到,还是被你一眼看穿了。”
“和离这件事情,我没有跟旁人说过,我自己拿主意。嗯……你也知道的,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是女人提出和离,不管女方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大家都会劝和,仿佛女人的命不是命了,就算是在很多女人的眼里,生儿育女仿佛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值一提,毕竟大家都生,‘怎么就你最矫情事儿这么多’?当然了,因为针没有扎在她们身上,她们怎么知道我的痛。”
“但是我是个医者,在我眼里,我十月怀胎,生儿育女,身体的损伤永远没有办法修复,且不说我身体因为先前在楚王府就不好了,不能要孩子。可我想到那是你跟我的孩子,我还是存着希望,不要命的把孩子留下,还是双生子,我的身体又要承担多少,没人为我想过,那些人成天只会说谁欠谁了,谁爱谁又多一点了。一个女人,还是我这么个很爱自己的女人,为你生儿育女,仿佛都证明不了我爱你。”
“九哥。”
云姒说这些的时候,自始至终很平静。
“你有更广阔的天地,为了我,你承受了很多,我知道的。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有些恨的,但是因为爱你,所以恨你。我只要说得出的事,就一定做得到,尤其是男女之事,就如同当初我跟霍临烨说我要和离。”
霍慎之自始至终看着她。
昏暗的阴影里,两人的身影被夜色湮灭。
耳边唯有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零碎的脚步声。
他们在这天地之间,变得尤为渺小。
从前选择在一起时,云姒也会如同其他的夫妻一般,觉得自己会跟爱人会天长地久。
现在才发现,人这一辈子,说长不短,说短不短,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九哥,我们两个人的路,就走到这里,行吗?”
霍慎之未曾说话,只静静垂眸看着她。
夜色浓浓,他们看不清彼此的情绪跟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霍慎之的手,轻轻落在她肩膀,声音温和平静:“往昔我做什么,都不曾告知你,这是一错,今朝我已在改。伤你至此,源头是我,我知你难过,也知你心性。若是不遂心,怪我恨我同我闹,哪怕用命闹,亦是没关系。云家的人,我都留着,前程往事,一笔勾销,再不提生死过错。”
风声大了些,撩起玄色衣摆,沉水香的气息涌动,带着丝丝苦味。
街巷里面已经没有人了,风声衬的男人的嗓音愈发低沉平缓起来:“除了和离,其他都可以。”
他在让步。
现在,哪怕她用她的那条命闹也没事,他现在能接受了。
“可是我只想要和离。”云姒黑白分明的眼底,有了委屈跟坚定。
只想要和离!
没有半点退让的话,让霍慎之想到霍临烨同云姒的那一场爱恨。
她也是说一不二,转身之后,再不回头。
今天他只要点头,今后,他的身边,再不会有她。
这样的念头,让他的情绪难以抑制。
可是很快,霍慎之静下来。
他不会应她所求,无论如何。
第1429章 九爷:云姒,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今天开始我不去摄政王府了,我在外面安置了地方。”云姒是思虑过很久了:“我想把母亲接出来,景昀跟温予也跟在我身边。住在摄政王府,始终不是……”
可是还没有等她说完,她眼前的男人,便开口否了她的话:“不能。”
他已经把所有事情解决完了,她只能在他眼前,他才放心。
而且,当初她跟霍临烨和离,也是从搬出楚王府开始的。
霍慎之清楚,但凡他松一下手,云姒的人可以控,但她的心,便不能控了。
云姒不是个委屈求全的,不可能为了孩子低头,为了孩子忍忍。
只是,云姒的声音只是顿了顿,还是继续开口:“等齐王的眼睛治疗好了之后,我们马上去西疆。”
这话,在昭示着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把齐王治好之后,去西疆之后,她就再也不会来京城,进大周。
可是她一字一句都是分开,男人的眉眼,早就已经沉了下来,气场也悄无声息地在改变:“理由呢?”
他问她要理由。
云姒知道,方才的那些话,不足够。
默了一瞬,云姒开口:“我们不合适,你我,缘分已尽。”
缘分?
霍慎之也不生气,反倒是淡淡一笑,眼中带着最爱她时才有的温和:“你也会用这种词做借口。”
云姒并不是个会回头的人。
她只要吃了苦受了罪,就不可能再往那个地方踏一步了。
“婚姻”一事,到此为止。
她会将他治好,大不了,就将自己这条命还给他。
她知道的,若是没有他,在这种吃人的地方,她活不到现在。
如果偿还了,她的心也安定了。
黑暗之中,霍慎之忽然朝着她走近,站在她眼前,没有碰她,用尤其清晰的声音告诉她:“好,先搬出去。”
马车从后面过来。
云姒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从怎么闹都可以,唯独不能拿命闹。
到拿命闹,也没有关系。
最后,再到也可以搬出去。
他在一点点让步,他的底线在为她慢慢挪动。
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云姒不能和离。
看着他的背影湮灭在黑夜,云姒喃喃唤他:“律行。”
她越是闹着离开,他越是放低姿态,越是对她好。
越是这样,她越是舍不得。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条绳子,拴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地收紧,让她一点点地死。
一颗眼泪坠落。
——“主子!”
霍影从未见过霍慎之弯过一下腰。
遥遥的,看见他停下来,手撑在一旁,霍影便知道是蛊虫发作了。
在云姒看不见的地方,霍慎之受着千刀万剐之痛,尤甚从前。
幽暗的灯火之下,男人的皮肤出现细小的血纹,是疼痛让皮肤下的或微小或不微小的血管开始显现。
他口中,也隐隐有了血腥气。
“是……九爷?”
云令政亦是未曾想过,能在这无人的街巷,见到霍慎之。
他去寻了战奴,这才回来。
“是蛊虫发作了,霍影去寻战奴,我同九爷先进天香楼。”
云令政冷静非常。
他这种性子,从记事到如今,敬重的人,唯有眼前这位。
霍影脚步快,战奴来时,还未来得及多喘一口气,就已经被带到了霍慎之眼前。
疼痛来得剧烈,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猛烈。
“怎么样?”云令政快步过去。
只是短短时间,霍慎之的眼底已经血红一片。
子蛊几乎就要把他五脏搅碎。
“不好!”
战奴才看了一眼,便叫不妙:“六小姐出事了!”
“什么?”云令政拧眉。
几乎是同时,霍慎之撑着滔天剧痛起身。
可就是这一瞬间,疼痛如同拉进的绳索,绷到了极致,在他动作之中,“啪”一下断裂。
一口黑血喷出的瞬间,象征毒的黑线,从霍慎之的手臂,如同植物的根络,又像是瓷片的裂纹,在眨眼之间,侵袭了他的心口位置。
“去找六小姐,她可能……可能……”
战奴说不出那两个字。
他只能用银针压控着霍慎之。
可才落针,银针就迅速变黑。
这是母蛊者将死,子蛊受损震动,压不住毒的缘故,也因为母蛊者心伤,子蛊动荡,毒性开始没了控制,迅速蔓延。
“九爷,等等,你现在不能乱动。”
战奴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下第三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