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出:“核心传感算法里的多维解算模型目前在国内是独占的,我们愿不愿部分开放接口、以什么形式授权,是个事儿。”
食指轻点文件某处,说:“投融资结构里边,对方要求在试点阶段就设定固定回购比例,跟国内我们已有项目的模式不太兼容,付款节点得再谈。还有,项目排进 Q3 的话,工厂那边的设备线调度可能要提前沟通。”
“另外——”宋浔舟停顿了下,把一人递过来的水杯放到齐妤面前,才继续道:“知识产权方面的归属要先敲死,尤其是联调版本和后续应用场景里的边界,写不清楚,到时审批不下来。”
刘卓点头,“那就按流程走,初版的合作条款我让法务起了一份草案,你看过之后觉得有哪块需要细化,我们再统一调整推进。”
宋浔舟翻着文件,指尖在一页上停了几秒,确认数据,而后轻轻往后一掀,才笑着说:“有你和崇文哥在,一前一后盯着,哪还用我指手画脚?你们定就行。”
刘卓哼笑一声,语气半玩笑半认真:“你倒是真放心,这几年一点没变。”
他想拿出烟来抽,想起齐妤在这里遂作罢,“你回来了,我们也不是非得你天天坐班,但真要遇到这类合作,还是得你点头,我们底气才足。”
这是真话,刘卓向来信服宋浔舟。
别看宋浔舟读的是计算机,早些年没少被宋老太爷拎去跑项目。宋元勋作为寰驰集团的掌舵人,手腕硬、眼界阔,论谁见了都得敬畏三分。
更别说宋浔舟这个他亲自带出来的三代,常年跟在宋老太爷身侧,见过的大场面比很多四五十岁的所谓的企业家都多。
宋浔舟此人,平时见人三分笑,那叫一个平易近人,尤其在他们这些熟人面前,浑不正经,谦虚客气。
可真到了拍板时候,比起他们这帮纯技术出身的,宋浔舟往往考虑更细更周全,决策也更快更冷静。
刘卓这几年虽然也转了运营,掌管公司方向,终归还是偏了几分实操思维。
就像此刻,他自己也清楚,在这类牵涉海外谈判的项目里,宋浔舟一句“能谈”,比法务拟的几版条款都顶得住事。
“后面你忙是肯定的,我们也有准备你以后来这边的时间会减少。”刘卓说,“只求您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偶尔赏脸亮亮相,别真把我们这座小庙忘了。”
刘卓念经一样讲宋浔舟,讲到宋浔舟揉着太阳穴发笑。
除了梁崇文,另外几人也微乎其微咧了嘴角,完全没想到刘总在不常露面的宋总面前是这个样子。
齐妤在一旁也听得好笑,她仿佛看见自家男友额角的青筋在跳。
梁崇文抬腕看了眼表,“时间快到了,欧洲那边快 10 点,要上线了。”
梁崇文问助理,“会议链接发了吗?我们这边你记得提一下着装规范,别让我看到一个个像刚起床,穿睡衣上镜的。”
小李“嗯”了一声,开手机补发提醒,并不为打断同事的美好周末而愧疚,毕竟他也是大周末加班的人。
他复又问道:“需要通知法务吗?刚刚说的条款细节可能需要……”
梁崇文瞥他一眼:“等你现在通知,黄花菜都凉了。”
一瞬间助理小李皮都绷紧了,听到梁崇文说“我昨天就通知了”才敢喘气。
要正式接入远程会议了,齐妤歪过去凑近宋浔舟耳边:“我下楼给你们订咖啡,订完就不上来了,我四处走走,你忙完给我电话。”
宋竹点头,有外人在,他没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只轻轻捏她放在桌下的手腕,拇指剐蹭两下,说“去吧”。
这片写字楼群中藏着不少咖啡店,如同英雄的出生泉水,这里是打工人的续命苦水。
齐妤径直去了家熟悉的门店,点了杯热馥芮白,挑了一块草莓千层,又拜托店员把其余几杯咖啡送到楼上的那间会议室。
剩下的咖啡和甜品归齐妤所有,她提着纸盒走到不远处的小花园。
园子不大,修剪规整,有几条铺着砖石的小径,草坪边点缀着季节花种。阳光被四面高楼挡得严严实实,树影稀疏,微风吹过,很是阴凉。
长椅上没有人,倒是有不少穿着工装的人匆匆往来。即便是周末,空气中仍还有残留的通勤节奏。
不远处,一位穿衬衣半包裙的女士正把手机夹在肩头,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好好好”、“没问题”、“了解了”地应付,一边腾出手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手忙脚乱间,一只口红掉了出来,圆润的金属柱体咕噜噜滚出老远,她只来得及看一眼,无暇去捡。
待女人挂完电话,缓了会儿神,脑中理清上头交代的代办事项优先级,才想起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
她转身去寻,一只手已经伸到她眼前——
莹白手掌中躺着一管黑色柱体,正是她的口红。
女人下意识伸手接过,“谢谢。”说完才看清递给她东西的是个年轻姑娘。
姑娘人很高,皮肤冷白,五官恬淡,一张没有攻击性的面孔,纯真到好似没经历过工作的搓磨,微笑着回她“不用谢”,又说“这个颜色很好看”,声音很好听。
“是吗?”女人有些惊讶地抬眼,似乎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留意得这样仔细,更多的是放松,她回说:“我也觉得,这是我前阵子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也不知怎的,明明眼下很忙,琐事一大堆,本该赶着去修改方案的她,这会儿却想慢下来,同一个陌生姑娘聊聊天,试试平日很少的交浅言深。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握着的口红,自嘲说:“忙起来恨不能有三头六臂,结果手还是不够用,连补个妆的时间都成了奢望。”
姑娘只是笑,不多话。
风从肩头轻拂过,带出姑娘身上冷淡的香气,清冽中透着一丝想象不出的温热,纯真的面孔瞬间沾染上隐秘的欲望,微妙地叫人移不开眼。
女人觉得自己可能是连着几个星期项目堆叠,神经紧绷,连轴转到精神恍惚了,才会在此刻、在一个同为女性的陌生人身上,感到短暂的松弛和悸动。
一定是空窗期太久,外加人太累了,激素作怪,心里缺乏投射的出口,才会轻易被一点轻柔的好意拽住。
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脑中在胡乱想些什么的时候,姑娘离开了,转身时裙摆轻轻荡起,昙花一现,如同一朵绽放的泰勒玫瑰,无关艳俗,高不可攀,无法亵玩。
姑娘很快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个纸盒,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刚买的草莓千层,你不介意的话,收下吧。”
女人怔了下,接过,有些社交失语,片刻后才道:“谢谢你。”今天对姑娘说的第二个谢谢。
姑娘同样回以她第二个“不用谢”,说:“吃甜的心情会好些。”
女人看着姑娘清浅的笑,有种恍惚的亲近感。
按照她过去职场锤炼出来的反应逻辑,这时本该自然地说一句“你也在这边上班吗?改天我请你。”轻巧不冒犯,留下后路,体面地完成一次社交的闭环。
但她没有说,某种直觉叫她止住了那句话。
一块甜品而已,职场上的“等价交换”规则在这里显得多余。她不想拿那套浸淫入味的话术污染这段萍水相逢的善意。
她又同姑娘说了几句,最后夺命连环 call,她有事不得不走,才匆匆道别离开。
那位女士走后,齐妤回到另一处椅子坐下,拿起咖啡啜饮一口。
想到刚刚女士说她忙起来口红都没时间不上补,齐妤不由叹口气,她也有这种时候没错,但肯定不到那位女士的程度。
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作为一个陌生人,说什么都很假很无力,不如夸对方口红颜色漂亮来得真诚,况且这是实话。
幸而那位女士真的为此开心,说那是她的生日礼物,齐妤为她开心。
齐妤时常反思,常常感恩,自己的生活少有波折,大体富足,一帆风顺。
她在学校很少化妆,仅仅是因为不想、没必要。衣服也以休闲舒适为主,常年背个托特包,书本电脑水杯等一应装下,不要太方便。
只有像今天,男友回国后的第一次 date,她才愿意花点时间打扮。
诚然,女为悦己者容,但更多的,齐妤打扮是为了悦己——关照自我的情绪,是对秩序的一种私有形式。
人一旦意识到自身情绪的可管理性,便能从“被动受情绪摆布”中抽身,改为“主动制造情绪容器”精神分析学派,Wilfred Bion。。
况且,不说别的,她赤身——不,她素面朝天的样子,宋浔舟不知见过多少次了。
就在齐妤观察对面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大多行色匆匆,各有各的疲态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妤?”
齐妤应声回头,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陈均!”齐妤起身,裙摆一动,像扑翅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