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以前在家奶奶说的,生活好比织毛衣,织太松了没形儿,太紧了穿着不舒服,只有针脚匀匀当当了,毛衣才能既保暖又耐看。
彼时齐妤压根没把奶奶说的放在心上,她托腮在一旁昏昏欲睡,心里惦记着奶奶手里即将织好的毛衣。
那是她和奶奶一起去挑的毛线球,她可喜欢的几种颜色,在冬天即将到来之际,在奶奶手里变成了费尔岛图样的温暖。
要等到很久以后,在有舍有得的日子中,齐妤才算慢慢懂得如何编织人生的针脚。
然而此时此刻,一个普通的夏末初秋午后,齐妤一切关于生活的技巧在混乱的磁场中失灵了。
阳光擦过高耸的建筑,从树叶缝隙中滤过,洒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未完成的画。
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气息,连风都带着几分懒散,吹在脸上像温吞的水,不凉爽也不热烈。
齐妤有些局促地坐在长椅上,或抬头或转头,无论是前还是右,能都溺毙进紧紧注视她的眼。
陈均在等着她回答,宋浔舟过来叫她却没有下文。
在两个少年伊始便陪伴她一路成长的年轻男人之间,齐妤进退失据。
眼下这情况是闹哪样?不如把她拖去炸了,反正她的心焦焦的,焦急的焦。
“要不……坐会儿?”齐妤小心翼翼地开口,伸手去拉面前的男人,没拉动,齐妤有些欲哭无泪了。
宋浔舟黑沉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像在酝酿一场风暴,又不忍心波及他的小鱼,小鱼纯真,笨笨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怪她。
齐妤见宋浔舟神色松动,不再为难她,手掌盖住她半边脸颊,拇指刮擦两下,很日常的动作因为陈均在侧,齐妤拘谨一动不敢动。
好在宋浔舟很快放手,抽手的同时带走她皮肤上活跃的感知。
而后硬生生挤在陈均和她之间坐下。
啊……其实我旁边还有蛮宽位置的,齐妤想说,三个人倒也不必如此亲热,大腿挨着大腿。
齐妤默默往旁边移过去,可算宽松了点。
其实齐妤有隐隐察觉宋浔舟对陈钧态度冷漠,尽管这种冷漠从未明确表达出来。
齐妤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毕竟从一天见到宋浔舟开始,宋浔舟就展现出了出类拔萃的社交能力,轻易与人打成一片。
除开大家都乐意主动与他来往,宋浔舟本身的性格也占大部分原因。
宋浔舟与“社交恐怖分子”称号遗憾失之交臂仅仅是因为他言行举止中到底带了礼貌克制的距离感,这没办法,家教影响,改不了。
以上,基于「齐妤. 社交策略与内心世界——宋浔舟的性格深度剖析. 个人出版, 未刊稿.」,宋浔舟对陈均的态度可以说是奇怪到反常了。
为什么每当她提到陈均,说起她的童年趣事时,宋浔舟总是反应平淡,不感兴趣。
一点都不礼尚往来。
明明她对他小时候逃掉马术课,在马场晒着太阳一觉睡到天黑,吓到家人司机和随行保镖,以为他失踪要报警这种事总是捧腹大笑,百试百灵。
反观宋浔舟,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收起了他那该死的好看的笑容,语气倒依旧温和,只是不再像往常那样细致追问想知道所有琐碎的事情。
齐妤不信邪,宋浔舟越是这样她越要说,把她能想到的和陈均发生的好玩的事儿竹筒倒豆子般不带重样地说一遍。
说到最后宋浔舟起身回屋把自己关进书房,闹到最后齐妤还以为她多欺负了他似的。
可老天作证她没有。
就像她融入宋浔舟的社交圈,ok,可以。
但作为交换,她也想要宋浔舟了解陈均,这是她为数不多重要的人,比记住宋浔舟那两只手数不过来的发小容易得多。
无奈宋浔舟不愿意。
不对劲,很不对劲。
因为太过熟悉,齐妤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几不可察的疏离感,像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某些她看不见的事实。
就好像陈均此人于宋浔舟而言,不过是个人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这样的猜测让齐妤无奈不解且微微恼火。
要说她和宋浔舟交往以来,几乎没有吵过架,但每当碰到这种时候,齐妤就很烦躁,有一种她一头雾水却被判罪的无辜和委屈。
陈钧是她生命中最特别的存在,像是从童年一路走来的影子,早就融入了她的骨血。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共享无数日出和日落,甚至在本应由父母陪伴的无数时间里,都是陈均陪在她身边。
从前,现在,乃至未来,她和陈均都不可能与对方划分开。
没了陈均,齐妤一定会失去勇气和底气,那是她面对世界最初仅有的东西。
而宋浔舟,从最初的一个帅气但陌生的背影,到她的同桌,再到她的男友。
矫情的齐妤擅作主张把他视为她小小王国的闯入者,在她原本平静的生活里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她的偏安一隅,硬是将她拉到了阳光下。
宋浔舟是她在尚且年轻的年纪里对爱情的全部认识,是她对性的最初体验。
无论是他的少年锐气还是现在作为年轻男人的性吸引力、他的占有欲、他偶尔的孩子气,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齐妤不会也不可能罗列出一二三点来,道明谁对她更重要。
小孩才做选择,成年人选择都要。
更何况她是一个幼时就能毫不费劲得到两个选择的人。
时间回到当下,一边是邀请她去看音乐剧的陈均,一边是结束工作要带她回家的宋浔舟。
齐妤看了眼时间,语气轻松地提议:“都这个点了,要不我们去吃晚餐吧?”
她原本偏头看他们,但两个男人的眼神莫名让齐妤胆颤,她默默扭开头,继续说:“我知道一家烤肉店,老板是韩国人,中国女婿,很多人推荐,说他家的五花肉和辣炒年糕都很不错,怎么样?”
齐妤说完心中有了 51%(毛重)的底气。
小样,她还掌控不了这个局面不成?
热络的关系就是通过吃饭建立起来的,吃饭是人类最伟大的社交手段,一顿不行就两顿,两顿不行就三顿。
齐妤挺了挺胸脯,自信极了,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人类关系的黏合剂本剂。
不过她还是做好了过程会有些许波折的心理准备的。
战争哪有不流血牺牲的?
因此齐妤微笑着忽略了她说完后,空气中诡异的安静。
呵,呵呵……
可能两人最近健身克制饮食,不吃烤肉,需要考虑一下?
理解理解。
齐妤努力保持镇静的微笑,给足他们时间考虑。
哎,这椅子坐着怎么这么不舒服,空气也黏糊糊,真是的。
陈均最先搭腔,他目光淡淡地掠过宋浔舟,对齐妤点头道:“好,听你的。”
齐妤满意地点点头,想凑过头去对陈均微笑,表达她的开心。
脖子还没伸过去,被宋浔舟挡了回来,齐妤瞪一眼男友宽厚的肩背,悻悻然坐回去。
宋浔舟勾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哥,你不忙吗?”
齐妤听到宋浔舟很亲近地叫陈均“哥”,先满意上了三分:称兄道弟什么的,是促进关系的第一步,很好。
不过以前怎么没听宋浔舟叫过,以前……?
齐妤回忆着,他们粗略见过几面,都是在交接接送齐妤离开 A 市、到达 A 市时,貌似好像也许从未有过直接对话,所以没有叫“哥”的机会?
齐妤还没想太明白,便听宋浔舟十分善解人意地说:“穿这么正式,不会耽误哥正事吧?”
陈均心中冷笑,忽略身旁上下打量的目光,将西服外套从一个臂弯换到另一个臂弯。
同样皮笑肉不笑:“不重要的场合确实需要考虑,但小妤的约,自然是小妤优先,工作没有她重要。”
齐妤:欣慰。
她对于陈均这句话没什么要补充的,本来的事啊,陈均也比她工作重要,虽然她现在是无业游民来着。
宋浔舟收敛笑意,无不探究地问:“想必哥平常很忙吧,大周末的还加班。”
“加班”两个字说得异常重,高高在上地同情可怜的社畜。
“嗯,”陈均不疾不徐,“正好出来谈事,开完会下楼就看到了小妤。”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说来我和小妤也是心有灵犀,兜兜转转,总会遇见。”
宋浔舟眼底骤然积蓄出寒意,面上仍一片亲和,“哥说得是,遇见了,看到她过得好,哥你应该很放心吧。”
他有些苦恼和无可奈何地同陈均抱怨:“小妤也是的,我让她自己去玩,她不乐意,大周末的非陪着我来公司。”
他叹气般说:“黏人呐”,又笑,“不过我喜欢她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