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均想问,但话到嘴边,终是没问出口。
齐妤没察觉他的沉默,调出了地址,示意他看,“诺,就这家店。”
陈均看过去,看的并非红色的坐标定位,而是一旁她示意的手指。
修长白皙的、他从小就牢牢牵在手心、带她去学校、去春游、去喂小福来的、她的手,映着屏幕的冷光,与傍晚微暖柔和的光线交错,像一道不易察觉的分界。
仿佛某些东西,本该清晰,却反而变得模糊了……
陈均心里忽然有些烦,对那个含糊不清的说法感到焦躁,更是烦自己,只能当个糊涂矇昧的哑巴。
理智阻止他不要再犯病了,不要把场面弄得难看,陈均咬紧牙关,轻轻说了声“好”。
路上,陈均问及齐母近况。
齐妤没忍住哼笑出声,想说她好得很,谁都可能不好,唯独她不会。
但这句话过于大逆不道,实际上她心里也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含着时不时发作的使气成分,她并没有说出口。
只捡着些日常道:“她最近迷上了插花,家里到处都是她买的花瓶和花材,李叔叔亲自动手把花房重新修整了一番,专门交由她打理。”
“听起来她很享受。”陈均说。
“是啊。”齐妤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她比以前开心多了。”
那时候大人的不开心藏得太深,年幼的齐妤看不见、也不想看见,等她有力气去关心母亲的时候,一切已经改头换面,一派祥和。
齐妤记恨过,后来想想,怨毒的她太过无情像不懂事的小丑,对齐母太不公平,寇婉仪首先是她自己,是别人的女儿和妻子,而后才是她的母亲。
陈钧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引导着问:“那你和她呢?”
“还行。”齐妤说,车窗玻璃上印出人好看的眉眼光影,很快,光影改口说,“挺好的。”
陈钧微笑,在别人看来也许这代表母女关系一般,但他知道,这已经是齐妤努力解开心结的结果。
齐妤继续讲,声音里透着些无奈,“只是……我现在回家的时间不多,回去总有些不自在,也不是不自在,最初可能是有些啦……但这么些年,我在家时间比云随哥还多,早就习惯了。”
她斟酌着措辞,“怎么说呢,我是觉得,我这个年纪了,到了该离家的时候。”
“我们一家人出去,说我是李叔叔的亲女儿别人都信。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碰巧遇上李叔叔的合作方。对方笑着说‘李总真是好福气,儿女双全,孩子们都那么优秀。’”
齐妤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又很快消散,“当时李叔叔笑得特别开怀,妈妈也是。”就连云随哥,贯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所松动,露出抹笑。
“大家都那么开心,我也跟着受到感染心情很好,真觉得自己融入了,这就是我的家。可那种高兴并没有维持多久,我想到了我爸……”
想到那个在她记忆里永远意气风发、喜欢把她举高高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她的、像拥有超能力的男人,齐妤的心无可抑制地下沉。
“我这样,是不是很对不起他……?”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这些来年,齐妤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心中有了模糊的解,也许是对的,也许不是。
但此刻,她依旧下意识求助陈均,只有陈均的话才能让那答案更坚实可信,帮她减轻压在胸口的重量。
陈均沉默了会儿,他的答案不需要思考,只是需要留给齐妤沉淀心情的时间。
“不会的。”他说,“齐叔叔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现在过得好,他知道你过得幸福,肯定会为你高兴。”
陈均的话温和又笃定,带着一种轻柔的抚慰,温暖得像是一个无形的怀抱,轻轻驱散齐妤心头所有的自我怀疑与不安。
和陈均待在一起,总是这样。
所有的迷茫与困惑都能无声溶解。是熟悉的安心,也是无声的依赖。
齐妤平复了情绪,眼睛微微弯起,看着前面一晃一晃的车挂,笑出声来,“你怎么挂了个金鱼?”
陈均看见她笑,心底一软,也跟着笑了,“我喜欢。”问她,“好看吗?”
齐妤伸手摸上那形似束口水袋的晶透车挂,里面的金鱼摆尾悠然,栩栩如生,“好看”,她说。
的确好看。
陈均在心底悄然回应。
那时他刚回国一个月,有许多事待他上手,他加班到很晚才离开律所。
夜幕已深,开车途经一个热闹的小夜市,反正夜还长,他回家也无事可做,索性停车下去走走。
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在人群间穿梭往来,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气息。
不期然,他的视线被一些悬挂在摊位上的塑料袋吸引——每个袋子里都装了条小金鱼。小鱼在水里晃晃悠悠,尾鳍轻摆。
他盯着那些袋子看了很久,莫名觉得那些小金鱼在夜色里特别亮眼。可是他太忙,无暇照顾这些美丽空灵的小生物。
几天后,在商场的咖啡馆和当事人临时会见,结束后当事人说顺便逛逛给女儿买些小玩意儿回去,陈均不好提出先走,便跟着一道走进一家精品店。
当事人笑说:“跟我一个大爷们逛这种店还是第一次吧,我们男的谁没事来这里,压根不是目标客户。”
他当时也笑,并没有说他从小陪一个小姑娘来过无数次精品店,他一个人也去过,不过也还是为了给小姑娘买东西。
就是那时,说笑间,陈均看到这个车挂,透明壳子做得极为透亮,里面的金鱼也惟妙惟肖,似假似真,甚至连鳍的弧度都像极了水流中的摆动。
陈均在当事人颇为惊讶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取下它,应付完中年男人“你家有小朋友,还是买给对象”的好奇心,买了下来。
如此,金鱼在车里安了家,每次启动车子,金鱼就像有生命般轻轻晃动,陪伴了陈均无聊的上下班路。
每次看着它,陈均都能感到一种安定。
像是某个他一直守护着的存在,终于彻底归属于他。
第60章 食得咸鱼抵得渴
饭店藏在三环的一条小巷里,从停车的地方到那里还得步行一段。
小巷沿着青砖黑瓦蜿蜒,窗下垂着半卷的竹帘,风吹过,帘子晃荡,风铃跟着作响,一声轻一声重,像人在叹气,又像低低的笑。
导航箭头时灵时不灵,指错了方向,齐妤走到岔口才发觉不对,转身想走回原路之际,一头撞进身后的“人墙”。
不停左转右转计算东南西北的脑袋方才清明,想起身后还跟着两人。
一路上两人都没出声,一左一右跟着,像极了保镖,或者说是门神,大号的那种,立在她身边。
来时路上下过一场阵雨,不大,却正好够把老旧青石板路上的坑洼都灌满了水。积水在青石缝里滞着,踩一脚,不仅湿鞋,还败坏心情。
齐妤低头看手机,没注意脚下,差点踩进一个坑,是左右两边同时伸来的手才稳住了她。
齐妤后知后觉看了眼脚下,呼了声“好险”。
这便是齐妤不爱穿高跟鞋的原因。
限量款、手工定制、设计师名号镶金边又如何?漂亮归漂亮,娇贵到实用性为零。
尤其这种过分精细的款式,鞋跟细窄,鞋面羊皮沾水留痕,走路得避开砂石地,踩一下石板路都得小心翼翼,连长时间站立都不太建议……
说是穿鞋,不如说是在供祖宗。还是平底鞋更舒服。
默默腹诽完,齐妤抬脚欲走,却发现两边的人手还攥着她的手臂,没松,甚至隐隐有向两边拉扯的趋势——
一个想让她从左边绕过去,一个想带她往右边避开。
齐妤:……
就是很突然。
还有,使那么大劲干嘛,细白的手臂被两个男人的大手擎住,她是什么嫌疑犯吗,使好大劲捏得她好痛……
齐妤干笑两声,挣开他们,谁也不靠,自力更生地提起裙摆,豪迈地跨了过去,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留下一个利落潇洒的背影。
——幻想中的确有够潇洒。
可惜,现实是,落地的一瞬间,齐妤的右脚肌腱一疼,受力不均的缘故,那可以追溯到高中时期的旧伤,在这时不幸犯了。
不至于一瘸一拐,但疼是真疼,齐妤忍着没说。
她一边郁闷今天是怎么了,这是什么无妄之灾,一边内心激烈辩论——
白小妤(捶胸顿足遗憾状):高定长裙、限量高跟鞋,做闪亮亮的仙女不好么?
黑小妤(摇头砸嘴翻白眼):……想多了。文雅是什么?能吃么?有烤肉香么?
白小妤(细声细气):但你今天好难得这样用心打扮……
黑小妤(摊手):还不是你非得臭美,怨谁?
齐妤被自己无厘头的内心戏逗乐,说实在的,比起华而不实的东西,还是从远处巷子里飘来的烤肉香更让她感到“人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