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有段时间没见到齐家乖囡了,很是有话说,叮嘱陈均好好照顾齐妤,多请齐妤吃好吃的,一会儿又中医职业病发作,嘀咕外面的食物终归不卫生不健康,最好还是自己做,最后拍板,让陈均做给她吃。
陈均自无不可,一一应下。
倒是齐妤有话说:“陈爷爷,他很忙的,我不是小孩子了,哪还能麻烦他照顾。”
陈老爷子不以为意:“时间挤挤总是有的,他照顾你怎么了,照顾你一辈子都是应该的……”说着想到什么,问齐妤,“你均均哥新买的房子你去没去过,有时间你去看看,欸哟,那大高层,万一哪天突发状况又赶上电梯坏了,跑都跑不走,吓人哩!”
陈老爷子住了大半辈子的联排,自是不习惯地方小价不低的高户鸽子笼。
听及此,陈均眸光微动。
家人并不知道齐妤大部分时间都同男友住一起,不常回梧桐苑,她神色如常,点头道:“我去过的,陈爷爷,房子很好我很喜欢。”
陈均那套房子的装修色调家居摆设,全踩在齐妤的审美点上,怎会不喜欢。
陈老爷子还是有些惋惜地念叨,“现在这些年轻人啊,总爱学洋人那一套,不懂追溯传统,中式才是咱自个儿的味道。不过听你奶奶说和你房子离得近,这点倒是很好,方便你俩走动……”
同喜欢“洋人那一套”的齐妤本人同陈均对视一眼,悄悄笑了,她喝一口可乐,意识到陈爷爷看到又得念她,忙不迭放下去,找话道:“是呀,很近的,一站地铁的距离,我溜达着就到他家了。”
陈爷爷听了眉眼舒展,“好,好,这样最好了,一起长大的孩子,哪儿分得开啊。”
…………
夏夜暮色的里巷像一条温热的河流,流动着饭馆霓虹招牌模糊的橘红。
宋浔舟站在巷角暗影里,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电话那头的汇报声还在继续,爷爷那边的人做事惯来如此,滴水不漏。
项目是爷爷亲自点的,北区那块地,从立项之初他就在跟了,前期与地方资源接洽、谈地、勘基建模、组织评审、品牌合作、几轮招标到最后动工,他跟着走了全程,只是那时没上明面,挂了个协调的名头,现在位置换了,算是走到台前。
宋浔舟不是没想过为何这时候给他,按理说,快收尾的项目谁接都不会太难。他还在伦敦那会儿远程跟进,有一笔投放数额他生了疑,那笔钱走得绕,账上签了三道,但头尾都在自己人手上,过账足,条款上挑不出错,顺得不正常。
他没声张,只把原来那位管账的调开,换了爷爷指给他的人进去,后来又留了几通电话,再一封没加抄送的邮件,事情就开始动了,那些该翻的也都翻了出来。
电话那端在讲什么宋浔舟大致知道,说的多半是自己月前布的线,现在开始回报,结果和他料想差不多,但他没太听进去。
巷口的霓虹忽明忽暗,他眼前浮起的是另外一幕——
齐妤坐在对面,身体没有防备地倾向另一个人,姿态动作是完全的轻松,不加掩饰的熟稔和依赖,那是她最松弛的模样,恐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钢针一样沿着耳骨一下一下往上钻,短短时间竟让他出了层细汗。
收线以后,手机落袋,宋浔舟不挪步,没有立刻要回去的意思。
他回去该如何面对那样的轻松与温暖?又该怎样将自己重新嵌入其中?
这家店的确很火,排队等位的人群换了一波,动作出奇地一致,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晚风掀起年轻男人的 T 恤下摆,布料紧贴着发热的后背,汗意未散,郁气难消。
宋浔舟试图让自己平静,可一想到他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坐那么近,姿态亲密同电话里的人闲聊——
这个早几年他就已经无比介意的画面,如今竟真的发生,活生生落在他眼前,毫不留情地撕开他的最不安处,几乎让他血液凝固心态崩盘。
这时候的宋浔舟,甚至不像他自己。
焦躁和不安对宋浔舟来讲是太过陌生的情绪,他从小就明白什么该要,什么该舍。遇到再波诡云谲的局面,也从未真正慌乱过。
就连父母婚姻的丑闻、争吵、冷暴力、财产的撕扯与出轨的真实,也因早有预料而沉着应对。
也只有天真高中生齐妤会信以为真,以为他被父母伤透了心,小心翼翼不在他面前提及父母话题,会给脆弱的他一个拥抱。
伪善的人得寸进尺,要去她高三阶段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她踌躇过后同意了,支开家中保姆,在家陪他,红着脸带他去她的卧室,任他霸占她的床,亲她咬她。一旦她害羞想要推拒,看到他的低落和失魂落魄,又会乖顺地予取予求。
在自小耳濡目染触手可得的权利与金钱中长大,见识过太过豪门秘辛和钱权交易,宋浔舟骨子里自负且冷漠,习惯了旁人自觉让步,不允许任何人算计到他头上。
而齐妤,既已在他名下,便不容旁人窥视,更无让渡的余地。
换作旁人,若敢露出半分惦念齐妤的意图,宋浔舟有的是办法让那念头断得干干净净。
偏偏心有歹念者是齐妤最在乎的人。
齐妤有多护短宋浔舟是知道的,宋浔舟作为既得利益者享受过齐妤无微不至的呵护与照顾。
正因如此,做事从来果决做过绝不后悔的他,迟疑了。
情绪的失衡积蓄已久,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时刻爆发,将他拧进无解的境地。
嫉妒几乎是本能反应,暗潮涌动又来势汹汹,席卷而来,吞没侵蚀他的理智。
为什么?
凭什么?
在局外人看来,三人中无论如何都是他像第三者,多么讽刺。
本该属于他和齐妤的情侣周末,无论做什么都好,偏偏被一个外人插足、分走,连最简单的对视和交谈都不再只是他们的事。
那个人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墙、一根尖锐的刺,宋浔舟做不到让他消失来打破既定的格局,那个温馨得几乎让人落泪的场景只属于那个人,而他宋浔舟,始终是旁观者。
明明、明明齐妤以前和现在是他的女友,未来会是、也只会是他的另一半。
她永远是他的人,别无其它可能。
那个男的怀着昭然若揭之心,一次次借着童年友谊的余温,试图模糊关系的界限,步入原本只属于他和齐妤的空间。
偏宋浔舟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介意,不可以泄露不合时宜的情绪,不想也不能让齐妤觉得他无理取闹。
她喜欢的是那个意气风发外向阳光的男友,如果知道他内心阴暗,如何不厌恶他?
不行。
绝对不可以。
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是以,即使心底的阴影已经无法抑制地蔓延至每个角落,宋浔舟还是要面带微笑地打招呼,叫对方哥。
装嘛,谁不会,再浅显不过的伎俩。
真正的筹码从不摆在明面上,宋浔舟有的是耐心。
名正言顺的人才会笑到最后,宋浔舟会让输掉底牌的人彻底闭嘴出局。
风里飘来炒年糕的甜辣,混合着不知哪家晾晒的床单味道。
宋浔舟仰头看了眼头顶交错的老旧电线,在外面待得够久了,在待下去未免成了笑话。他收敛神情,迈步往斜对面的门脸走去。
这时,背后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叫住他,“……宋浔舟?你是宋浔舟吧?”
宋浔舟停住脚步,回头。一个女生站在不远处,目光先是迟疑,接着落定,有点羞涩,也带着“果然如此”的惊喜。
不远处排队的人群里,还有几双视线落在他身上,压着声议论,目光灼灼。
女生揉着手里的奶茶口袋,迟疑片刻,走上前来,“真巧啊,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这儿离我们学校还挺远的……哦,那个,我也是 A 大的,你给我让过座位,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就去年的校庆典礼——”
女生声音不高,一边说一边观察男人的脸色,试图捕捉对方脸色“我记得你”的恍然大悟。
放在往常,宋浔舟出于礼貌,大概会耐着性子应两句。但他今晚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情留给陌生人。
他没什么表情地打断:“你找我,有事吗?”
女生说话被打断也不介意,反而更小心地靠近了些,鼓起勇气看向身前的年轻男人。
站得近了才发现他比她想象中更高些,仰头才能与他视线交汇。
男人目光清冽幽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透着不加掩饰的疏离。
但没关系,在她认知里他本应如此,而且她知道的,他人很好。
校庆典礼上她去晚了没座位,站在后面局促到想走,后面的大门从外面关上了,走前面又得当着众人的面……在周围人好奇的观望中,是宋浔舟站了起来,笑着让她去坐他的位置。她问他怎么办,他说他有事情,本也要离开,后面宋浔舟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去发言,她才知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