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梦见地下室里有很多水。”
“还有呢?”
“还有很多蝴蝶。”
“蝴蝶?在水里?”派克显然对她的话产生了怀疑,“继续说,陆小姐。”
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派克的声音也能清晰响起在她耳边。
被水灌满的地下室。
她站在水底,抬头看见模糊的蓝光从水面穿透进来。
“只是梦,不要紧张。”派克道:“你可以随意操控你的梦境。陆小姐,你可以说,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陆曼容重复道,觉得自己一定很蠢。但很神奇,下一秒眼前骤然亮起。
再睁开眼,却在仿生人专卖店。
玻璃橱窗里的银发少年排列整齐,露出完美的微笑。
“我希望你记住你现在看到的一切。”派克道:“你刚刚脱离紧张状态就梦到了这个,代表你潜意识里将它视为你的拯救者,陆小姐。”
她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商场里播放着钢琴曲,日光从玻璃穹顶洒下来,温暖明亮。她忽然想好好逛次商场了。她向商店外走去,忽然绊了一下。
地上有根细线。
这样明显的一根线,明显到清洁工不可能视而不见;却又很隐蔽,隐蔽到不会引起客人的注意。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购买诺亚的那天,也是被这样一根线绊到,然后她抬起头来,才看见玻璃橱窗里NH1147的脸。
人类算计人心,是可以算计到每个细节的。
那天商场里本来有很多人,却被抓小偷的大喊吸引了注意,都去围观了。所以平常拥挤的Totol专卖店才空无一人。也正因如此,油嘴滑舌的店员才轻而易举盯上了她——一个看上去没有半点购买欲的客人。
那个小偷呢?他之所以选择那天偷窃,是否也并非偶然?不久之后,联邦警署接到报案,说第三大道发生斗殴,那个小偷死于斗殴。
陆曼容一直以为都是偶然。
如果不是偶然呢?
真的有人在用这种堪称恐怖的程度算计她吗?她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陆小姐,你在做什么?”派克许久没听见她说话。
陆曼容想睁开眼,可她做不到。
商场里的人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玻璃橱窗的银发少年看着她微笑。
所有的诺亚对她微笑。
她站在空旷的商场里,日光从玻璃穹顶,她却浑身冰凉。一种巨大的恐惧蕨住了她的心脏。她想逃跑。
“放轻松。这只是梦。”派克医生的话再次响起,“还记得吗,你很安全,陆小姐。”
她想中断催眠,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看到了什么。
像被某种魔力吸引了,她呆呆看着商场的角落。
竟是一条熟悉的小巷。
绿藤社区,模糊的光影,白色的日光晃动。小女孩穿着白色的百褶裙,漆黑的长发,雪白的脚踝,红色的小皮鞋。
然后她转过脸来。
除却右眼角有颗痣外,一模一样的脸。
派克医生很快就发现了病人的不对劲。她的身体开始发僵,像濒死动物的尸体,这种状态很罕见,以至于他都愣了一下。
“你想醒过来吗?”
她没有说话,僵硬地躺着。
“想象你躺在柔软的羽毛上。羽毛裹住你,像什么?一只白色的——”医生耐心引导她醒过来。
“乌鸦。”
“什么?”医生皱眉,“乌鸦不是白色的,陆小姐。是一只鸽子,躺在温暖巢穴里的鸽子。”
“乌鸦!她忽然尖叫,“是白乌鸦!”
病人忽然极其猛烈的挣扎,这种忽然迸发出来的力量无比强烈,以至于医生竟然没能按住她。她像是彻底疯了,发出刺耳的尖叫。
“停止催眠!”诺亚按着她道:“医生!现在把她叫醒!”
心理医生直勾勾瞪着她,头皮发麻,眼前的一切太过诡异。他很清楚,如果再不强行结束催眠,她会疯掉的。
“现在我说五个数。你就会醒来,陆小姐,5,4,3,2,1——”
女子猛地睁眼。
她蜷缩在诺亚的怀里,整个人剧烈地发抖,嘴唇动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对外界刺激失去了一切反应。
派克也像被吓到了,撞到了桌子。
他强行镇定道:“她的身体被动过手脚,她做过手术吗?”
“没有。医生。”诺亚紧紧控制着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催眠过很多人,从没遇到这种情况。她的记忆有缺失,才会反应如此激烈。”医生盯着她,低声道:“有人刻意对她催眠过,让她忘掉了某些记忆。”
少年紧紧按着她。窗外的大雪铺了厚厚一层。
她条件反射地回应这个拥抱,下巴枕在少年肩上,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一张湿漉漉的脸。
“我想回家。”她浑身发抖,“诺亚,带我回家。”
* * *
银发少年扶着主人走出医院。天还在下雪。他为她撑着伞,小心翼翼不让雪落在她身上。少年把她抱进车里,很快驱车离开了,没有看见站在路口的沈灿。
雪这样大,美好得像一场诅咒。
又或许,费尽心机抢来的东西终究没办法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