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娥坚持要秦朝颜也一同回去,她夜里左不过也就是睡觉。
双方白板对煞时,陈熹进来先看了看许娇娥,还是恹恹的,却比刚才精神稍济。
陈熹要她少说话,伤口周围神经分布多,药效散了怕她痛。他再替许娇娥征询秦朝颜的意见,“阿姨,您和叔叔担惊受累了大半日,家里又有要关照的事体。我这些天不会安排工作,阿姨,我想请您放心,也恳请您同意,就由我留在这里照顾许娇娥。”
“她今夜肯定要禁食的,明天应当能吃点清淡的流食了,我原想让家里人准备的,但或许您准备的她吃着要顺口些。阿姨,不如我留下照顾她,明天您再来陪她,您看这样……”
秦朝颜心里也觉得陈熹的提议周到,可一分吃味,更有几分忧虑。要分手的两个人,许娇娥由他日夜亲力亲为的照料,到头来总归她们女方要落人话柄的被动些。没办法,世俗就是这样没道理,即便过了千百年,多少次思想解放运动,那些对女性天然的恶意揣度与苛刻,甚至连女性自己都没摒弃得掉,背地里更是这样糟粕行为的推动者。
正如眼前,人言可畏的苦处还没揭篇呢。
秦朝颜严正拒绝,“不行,这像什么话呀!众口铄金人心难测,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了,我女儿,我没得好让她再担些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意有所指的话,是母亲的苦心,更是要敲打“别人家的孩子”,表明她的态度。这些,陈熹怎么会不懂呢。
而他又无从辩驳,这个局面,他和家人有脱不开的责任,他甚至不敢奢望将来她和母亲能真的淡忘原谅。舌头最软却最伤人,恶语伤人,不是亲历的人远没资格说原谅。
陈熹一时苦涩歉仄的僵持着,他想再表明自己,也想退而求次再言语中去斡旋。
骤然,许娇娥抢先一步,抬手摘了氧气面罩,“妈妈,我想,陈熹陪我。”当她反骨头吧,她不愿想那些庞杂的,也不在意,这一刻,她很想念他。
大概她摘面罩的时候牵扯到了哪里,一阵刺痛袭来,她没屏住闷哼一声,眉头拧起来。
陈熹赶忙俯身去接她的面罩,细细查看纱布附着处,也扶住她的头,晦涩的笑意安抚她,“当心呀,急什么,我就在医院,不会走的。”
秦朝颜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来去,有情才最无可奈何,最终她什么话都化作一口气咽下去。
她偏头飞快抹掉异地泪,分明满脸的心痛,却也嘴硬,弱弱朝女儿抱怨一句,“儿女都是债。”
陈熹送秦汪二人到电梯口后,匆匆折回来。
病房中,他终于不管了,阔步过去紧紧握住许娇娥的右手,倾身去她额上落下长吻。
第47章
陈熹所有压抑着的浓烈的、炙热的情绪,随着心脏脉搏的跳动,只这一息的契机,吻她的念头似涌动的熔岩般迸发出来。
那份已知同时又未知的恐惧狠狠扼住他的喉咙。作为医生,他太清楚,颈侧动脉伤的凶险。同样,作为医生,他第一次感受到对不确定的恐慌,他那一刻只能让自己拼命替她加压止血,少一点鲜血涌出来,许娇娥生的希望就多一分,其余的他无法预测。
直到现在,他都后怕不敢去想,伤口再下移三公分,或是再深个几毫米,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他久久伏在许娇娥的上方,许娇娥不大敢动,因为伤口绵绵不绝牵扯出的疼痛,也因着陈熹身上他从未见过的热烈,灼烧着他,也燎烤着她。
良久,陈熹缓缓起身,却仍贴近许娇娥的面前,“你不该这样的,许娇娥,碰到危险你就该远远躲开,置身事外,你怎么能……”
低沉的声音,温柔又克制地说教又似宣泄。许娇娥看这样俯视她的人,红着双眼,大概比她还要狼狈的破碎感。
是的,她觉得陈熹好像要碎了。
“陈熹。”她幽微的声音,喊他,嗓子有些干,也有些酸涩。
“嗯,”陈熹轻轻地答应她,指间去到她的发顶,小心翼翼,一下下地拂着,“许娇娥,我不要你为我这样,也不准你这样。你知不知道,今天……”
陈熹停顿一下,艰难地咽了咽,“你怎么这么傻,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重要,我永远不要你以身犯险,”他也任自己坦白他的脆弱,“许娇娥,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也没这么痛恨过我自己。我知道医生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可今天看到你的样子,我觉得我,我做医生,真的很无能。”
第一次,那种做为医生的无力感,仿佛一个被束住手脚抛进深潭的溺水者。他以为他见过多少惨烈的场面,他可以是专业的冷静的,可那一刻的恐惧,无神论的他甚至慌张到在心中祈求神佛。
“许娇娥,我……谢谢你没事,谢谢你,救了我。”她能平安地在他面前,才是他真正的救赎。
许娇娥忽然就听懂了他的晦暗的情绪,而她的心里像藏进一颗太阳,被光和热充盈。
傲娇鬼即使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狼狈相,她依旧丢不掉的傲娇,连想要安慰陈医生的话,都要穿上傲娇的伪装。
“我那个时候,反应比脑子快,你晓得我急脾气,不准你多想,”她觉得伤口要她说话都不利索了,停下来缓了口气,“我没想清楚,想清楚我也不敢的。”
有时候,来不及思考的本能,才是最惊心动魄振聋发聩语言。
陈熹细细地端详她,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心疼,懊恼,歉意,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后怕,以及,汹涌袭来的爱意,太多的情感一齐挤上心头。
他不敢开口,任何的言语此刻都太轻。陈熹想任凭自己去拥抱她亲吻她,可她分明忍痛的眉眼,他终究理智克制住自己,只是攥住她的手更紧了。
“你弄痛我了,手。”许娇娥恹恹地怪他,更像是撒娇的口吻。
“对不起。”陈熹一秒不敢耽搁地松手,俯身再双唇轻轻碰一下她的发际。
他抬手看一眼时间,转身去拿他在家就备好的保温杯和吸管,“是温水,现在能喝点水了,稍微润润嗓子,可能会好受些。”
许娇娥早就觉得口里和嗓子里都干得像块沙漠,一时真切地渴望一口水来解救她。她就着陈熹递过来的吸管,才吸了一口就抬手推开了。大概用吸管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她蹙着眉咽下一口水,眼泪一瞬也滚出来。
这一晚,即使有她的阿贝贝盖毯,也有陈医生坐在床边守着她,许娇娥始终没办法入睡。她不喜欢氧气面罩的感觉,一阵阵没有规律的痛感也让她疲惫又紧绷。
陈医生看许娇娥闭着眼睛仍旧关不住的眼泪,他再不忍见她难受,出去找了值夜的医生,给她加了镇静剂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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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秦朝颜领着孙阿姨一早就到了病房。
秦朝颜让孙阿姨把手里硕大的一只保温袋和一个榨汁机搁下,再交代了几句家里的事,就让她先跟着司机先回头,这里一日三餐也要她辛苦些,按她的食谱烧好,让司机每天送两趟。
许娇娥今朝醒来精神好多了,只是心情不大好。
早上,陈熹帮着她洗漱,也扶着她下床站立了一会儿。她身体各项指标已经正常稳定,适度活动有助于恢复。许娇娥觉得站立没有明显不适,胆子也大起来,急性子的人回神了,要去洗手间,也计较起来要去照照镜子,虽说是没伤到脸,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过,这一瞧,许娇娥当即绷不住了。她觉得自己太糟糕了,苍白,浮肿,且邋遢,她这辈子都没这样过。
陈熹见她红了眼,胸口一紧,把摇摇欲坠般的人轻轻圈进怀里,慢慢带她回病床上去。
半靠在床上的人怪罪他,“你都没告诉我,我这么丑的。”
陈医生仿佛有人在他心上剜了一刀的难受,却强撑着笑意安慰爱美的人,“瞎讲八道,许小姐从来和丑不搭噶的。”
许娇娥说她的头发都要打结了,她想洗头,也不要听他讲什么道理。陈医生瞬间职业的严谨态度,一票否决,不行,伤口不能碰水,这不是闹着玩的。
许娇娥心烦且委屈极了,低垂了眼眸盯着左手的留滞针,闷闷的不肯搭理陈熹。
陈熹好言哄她,你忍一忍,不高兴跟我煞性子也没关系,但洗头真不行。“过几天伤口再恢复好些了,我给你想办法,嗯?”
许娇娥也当真煞气似的,“两天,最多两天,我一定要洗头,你想办法!”
秦朝颜带着人就是这时候进来的。老母亲一切看着眼里,看许娇娥又能耍小性子了,有人也能接住她的小性,她总归稍稍安心些,轻轻咳一声算作提醒。
秦朝颜去床边细细打量也问她的感受,是否好些了,母亲眼里仍是掩不住的疼惜。待许娇娥一一简单应了她,她才转头问安静立在一旁的人,许娇娥能饮食了吗,她备了她爱吃的牛奶燕麦粥,当归鸡汤都撇掉了油,她能喝吗。还有水果,榨汁机也带来了,打些果泥她能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