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钱往后退了一步,将手背在身后,无声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小满嘿嘿直笑:“我刚刚想起来,我们家刚好没有油吃了,您的肉,分我一半吧,我也不全要。”
尤钱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眼:“你刚刚说什么,分你一半?”
“嗯,”周小满点头,“见者有份嘛。”
“嗤——”
尤钱忍不住喷了一口粗气,“你倒是脸皮厚。”
“不敢与您比。”周小满依旧笑眯眯,“说起来,咱们生产队也是有口福了,这么多肉,每家应该能分上一点,好歹打打牙祭。”
这意思就是要去队里告黑状了。
这个年代,什么东西都是公家的。平时在山上采蘑菇野菜野果子之类的,大家心照不宣,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他今天在山里打的是小野猪,那是活生生的肉啊,要被人捅到生产队去,他只能交出来。要是不交,一顶资本主义的尾巴没割干净的大帽子扣下来,他就凉了。
想通她话外的意思,尤钱差点气笑了。
这死丫头,还挺横。
周小满却是脸不红心不跳。有人不道义在先,她也不用讲客气。
说句无赖的,这人要是不带自己下山,她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他能拿她怎么样。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鼻子下面就是嘴,她问路回去就是。
“算了,小丫头片子,看你可怜,我就当做好事了,走吧。”
尤钱松了口,也不提要蜂蜜的事了。
周小满暗笑,早知道这样,刚才又何必呢。
她跟在人屁股后面,嘴也不停歇。
“大叔,你是白河生产队的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家住哪里,回头我一定让我男人谢谢你…”
大叔尤钱一言不发,只闷头下山。
十几分钟后,尤钱看着人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掉头,慢吞吞往回走。
才走了几步远,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闷笑。
尤钱没好气地回头:“还不快点滚出来,臭小子。”
话音落,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年,一手提着一大串肉,从一旁的树后闪身出来。
“爷爷?哈哈哈,尤叔,你这头发要是再不好好保养,该有人叫你姥姥了。”
“不过,你也真的挺惨,竟然就她吓唬住了。哈哈,我不行了,快要笑死了。”
“闭嘴吧你,还不是见你媳妇迷路了,我才现身,又故意吓唬她的。这笔账,我算在你头上。”
只是没想到,反被人家小姑娘将了一军,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余安邦也收了笑,他摸了摸鼻子,有些郁闷。
“尤叔,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她是她,我是我。再说了,她算我哪门子媳妇。”
尤钱瞥了他一眼,气鼓鼓继续往回走。
“我不管你们小两口怎么闹腾,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今晚上,没你的晚饭。”
“尤叔,师父,我的好师父,我们能不能讲讲道理…好吧,你说什么都对。”
“不过,不让人吃晚饭,你也太残忍了吧…师父,你慢点走,天黑小心路滑,我来扶着你…师父,别那么小气啊。野猪还是我跟你一起弄上来一起杀的…你就消消气,人家是讹了你一条肉,不是还分了你一大半蜂蜜吗…”
余安邦像个唐僧似的,跟在尤钱身后念个不停,后者也不搭理他,显然是早就习以为常。
师徒二人一路走着,很快就到了尤钱家。
尤钱是个万年老光棍,房子也建得偏僻,就在山的另一侧,等闲没有人过来。
师徒二人回了家,不再多啰嗦,抓紧时间就做晚饭。
半个小时后,一锅红薯饭,一碗干辣椒炒野猪肉就出锅了。
两个大男人处理野猪肉简单粗暴,就是切大块,放油,炒熟了就行。肉出锅时,有点柴。可架不住是肉,满满一大碗,两人不多说话,撒开膀子就吃。
风卷残云一番,只剩下三个光秃秃的碗。
两人都摸着肚皮,满足地叹气。
“要是有碗净白米饭吃,就更好了。”余安邦感叹。
他们今晚的主食说是红薯饭,其实基本上是红薯,米饭数得清。
“你就这点出息,”尤钱斜了徒弟一眼,说起正事,“你真不回去看看?”
余安邦摇头:“再过两天吧,疯狗要是得了消息追到队上来,又是一场闹腾。我妈那性子,你也知道,没事都要想出事来,我怕吓到她。”
尤钱想到余秀莲那病怏怏的身子,也不再多劝,只道:“那行,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过,你也听我一句劝,好不容易太平两天,这个时候,你不要当枪头鸟。柳林那小子,一直看你不顺眼,现在你惹上的又是他七拐八弯的亲戚,肯定等着抓你的小辫子。”
“我知道,”余安邦依旧笑嘻嘻,“红袖章怎么了,敢说我投机倒把,也要有证据。柳林柳树立那两瘪三,只能看着干瞪眼。”
尤钱知道他粗中有细,就揭过这个话题,反而说起他的家事来。
“你那媳妇,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第12章 原来都啃老
“什么怎么打算的,凑合着过呗。”余安邦满不在乎。
“少给我打马虎眼,”尤钱瞪他,“结婚之前,你偶尔还在队上做工,结了婚之后,见天往外面跑,不是因为你媳妇,是因为谁。”
“怎么会是因为她,”余安邦当即反驳,“我手艺学到家,又出师这么久,当然要去外面打零工赚钱养家。我妈身子一直不好,我得攒钱给她治病。”
“那你打零工了吗?”
“我…我也打零工,顺便赚点快钱。”
“臭小子,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你给我小心点。”
“嘿嘿,谢谢尤叔关心。”
“…”
话题慢慢歪到打零工,与余安邦投机倒把的生意上去了。
余安邦暗暗松了一口气。
尤叔不再追问周小满就好。
当初他妈以死相逼,让他娶媳妇,对象还是自己相熟朋友的妹妹,他就顺水推舟应下了。
可是,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他原本单身一人,不知道多快活,可自打结了婚,耳根子就没得到清静。
他妈催生,他媳妇天天念叨谁家有肉吃,谁家做了新衣服,他烦不甚烦。
最让他羞恼的是,那女人与他生气时,就不给碰。
他是正血气方刚不假,可也是有男人的尊严的。冷战了两回,就懒得理她了。没了她,自己又不是不能解决。
所以,他干脆躲出去。
刚好,在外面又认识了意气相投的朋友,他眼界大开,更加不乐意回家了。
今天看来,他不在家,周小满过得还挺滋润。嘴皮子好像也更利索。脑子似乎比之前灵光,不知道是不是大舅哥跟她说了什么。至少,这回他妈受伤的事,她处理得还算不错。处理他舅舅家的事时,也挺有骨气,倒让他刮目相看了。
至于他妈的伤,他托人问过赤脚医生,知道并没有大碍,他也不急着回家,等自己那边的事解决了再说。
“…早点睡,明天你还要摸黑出门,要是被人看到了,就不太好。”
周小满不知道自己已经与便宜丈夫见过面了,她紧赶慢赶到家,天已经快要黑了。
将篮子囫囵放好,又叮嘱余秀莲不要声张,急匆匆就去了队里的公房。
她要代表余家去对工分。
她到的时候,公房里已经有不少人。这个时候,屋里已经点了煤油灯,有人在上首念着什么,就立刻有人站起来答应。
周小满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已经开始对工分。
公房前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长约一米,宽五六十公分的板子。板子上夹着大小相当的表格,表格上清清楚楚记载着队上各人的人名,对应日期,对应劳务以及工分。
她凑近些一看,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寻到了自家的。
“余秀莲,3月20号,除草六分,3月21号,挖沟六分…”
周小满的目光再往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的工分么,比体弱多病的婆婆还要少。不仅出勤天数少,做一天的工分更是只有五分。
至于当家的男人余安邦,呵呵,一月份好歹有一天,十工分,三四月份么,全是鸭蛋。
合着一家三口,婆婆是主劳动力。他们夫妻俩都啃老。
她继续去寻记忆中熟悉的名字,一圈看下来,她不由皱紧了眉头。
她发现,自家出勤天数少是一条,最让人头痛的是,他们家,除了男人余安邦,女人的底分太低。
所谓底分,就是干一天得的工分数。在她记忆中,每年年初,队里都会开一次大会,给各人定工分。那个时候,也是队上最热闹的时候,为了几厘的工分,打架是常事。
他们家现在的情况是,队上别的女人干一天,有九分,八分,她们婆媳两个差人家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