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默默为余有粮叹息。
摊上这么个惹事精儿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
队长平时再怎么威风又怎样,还不是家里有不成器的。
不过,最后谈论的更多的是,为什么在井里烧火就会死人。
话传话的,大家都知道了周小满的说辞。
便有人感叹:“还是读书有用,没读几句书,哪一天可能就被自己蠢死了。”
“对呀,还是要多读书。以后我家那个,拼死我都给他供到高中。”
自这之后,白河生产队的社员们,开始对孩子的教育上心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余家此时正焦头烂额。
余有粮坐在八仙桌旁,一声不吭地抽着旱烟。
坐在他旁边的刘秋香则是在抹泪。
余卫国被自家老爹打了一顿,背上还火辣辣地疼,却一声不敢坑,耷拉着头坐在角落里。站在他身后的罗蓝抱着孩子,头也垂得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口的余卫民两口子则是脸色难看得不行。
大哥捅出这么大篓子,虽然说两兄弟早就分了家,可真要有事,他们夫妻俩还不是得出钱出力。
他们两口子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整年,难道就是为了给大哥填这个坑。
向来老实巴交,父亲说什么是什么的余卫民,也开始心里不平衡起来。
算上他媳妇肚子里这个,家里如今有三个孩子,两个都读小学了,他也是有负担的。
顾了大家,就顾不了小家。
他心里不舒坦。
堂屋里死一般沉寂,没有一个人说话。
还是不懂事的孩子打破了安静。
“吃,毛毛吃。”
罗蓝怀里的孩子饿了,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
罗蓝回神,下意识去打量公公的神色,压低声音哄着孩子。
“别闹,乖。等一会儿就吃饭。”
已经到了饭点,全家谁也没有提吃饭的事。
娄子是自家男人捅的,她难道还有脸说要吃饭?
罗蓝拍着孩子的背,只觉得自己像是含了一枚苦胆。
都说嫁人是二次投胎,她投了几次,都没投好。
她的命可真苦啊。
尤其是想起周小满。
她想到周小满抱着儿子来自家的样子,她忍不住后槽牙发痒。
周小满在城里养了几个月,好像又变漂亮了。乌黑的头发只随便扎了个马尾,却是那样的光鲜亮丽。
皮肤白净,睫毛又翘又长。穿着一件米色的高领长毛衣裙,外头套了件藏青色的棉服,脚上穿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高筒棉靴。
明明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却比那当姑娘的还要苗条。
大冬天里,半点不臃肿不说,女人的曲线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那儿子也是。分明只比自家毛毛大几个月,却是养得白白胖胖。
一对乌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就是个聪明的,也不怕人。见人就笑。嘴巴还甜得不行。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叫个不停。
就是她向来讨厌周小满,也忍不住喜欢去逗弄小家伙。
跟自家头发黄黄,脸上经常黑乎乎的闺女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罗蓝觉得自己的命真的是太苦了。
“你们手里还有多少钱,自己说说吧。”
余有粮的声音打断了罗蓝的沉思。
她不由抬头,向自家男人看去。
他手里肯定还藏着私房钱,她知道。
余卫国像个死人似的,依旧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啪”一声,八仙桌被人狠狠一拍。
“你这个畜牲,到现在还在装死。”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屋里的几个孩子甚至被吓得哇哇大哭。
罗蓝忙去拍女儿的背,彭兰香也挺着肚子去拉贝贝。
两个女人都默契地没有离开。
罗蓝是想让男人把私房钱交出来,彭兰香是担心自家男人蠢,把家底全掏出来。
见余卫国依旧不吱声,余有粮气得不行,抓起放在墙角的扁担,又要去抽他。
余卫国吓得不行,腾一下跳起来,就往自家老娘身后躲。
“爸,爸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
余卫国一边躲一边喊。
余有粮只虚虚打了两下,就没力气了。
刘秋香带着哭腔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是打死他都没用。”
余有粮喘着粗气,把扁担当成拐杖用,一脸灰败。
“上回我就告诉你这个畜生,不要跟彭旺家搅和在一起,你当时是怎么跟老子说的,你说你没有,你不会那么蠢。结果呢,现在人家都闹到家里来了,整个生产队,谁不是在看咱们家笑话。你是要气死老子,我当初怎么就要把你生下来,你这个畜牲…”
余有粮打不动了,开始怒骂。
骂完了,整个人彻底没了力气。
“说吧,你打算怎么弄?”他瘫坐在长凳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爸,”余卫国吭吭哧哧开口,“我,我也没料到。这件事也不能怪我,当时彭旺家说的时候,我就随口搭了一句。是他去跟打井的人说的,也是他让人家带火柴下去的——”
对上余有粮要吃人的眼神,他把到嘴的话都咽了下去,许久只憋出来一句。
“我,我没钱。你问问卫民。”
余卫民两口子的神经顿时绷紧了。
彭兰香更是紧紧地攥住了自家男人的衣摆。
第413章 没有钱怎么办
“爸,我们现在在建房子。手里也没有余钱。”余卫民嗡声嗡气道,“前两天拉的那车红砖还是赊账的。说好的过年之前去把钱结了。等过了年,到时候工钱又要结,我们两口子还要去岳母家借钱。”
“就是啊,”彭兰香忙帮腔,“我们手里也没什么钱,再过几个月我又要生崽。医生之前就说,我这胎胎位不正,弄不好,怕是还顺不下来,也是一大笔开销。这回真是没办法。”
“嗯,两个孩子马上要开学,虽然只要几块钱,可也是钱。我之前跑的地方,工钱还没结呢。”
“还有,砂场那边挑沙的钱,说是要过了元宵节才能结帐,前两天队上分的钱,爸妈心里也有数,到手有多少。”
两口子一唱一和,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我们家也很穷,没钱。
大哥的事情,我们使不上力。
余有粮沉默着没有说话,刘秋香却是听不下去。
“卫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钱建房子,有钱养老婆孩子,没有钱帮你大哥,你还有没有人性?你还记得不,有一回你去河里玩水差点淹死,是你大哥拼死把你捞上来的,要不是他,你早就死了。现在他有难处了,你帮一把怎么了?”
“妈,”彭兰香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什么叫有钱建房子,有钱养老婆孩子。我们是分了家的,他余卫民不建房子,不养老婆孩子,他的钱应该花在哪里。至于你说的小时候大哥救咱家卫民,你怎么不说是卫国骗着卫民下水的?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你——”
刘秋香气得指着媳妇的鼻子。
“我跟我儿子说话,你插什么嘴?你姓彭,我儿子姓余。我管我儿子,你算哪颗葱?”
彭兰香早就看不惯婆婆的做派,当即也不怵,反嘴就道:“我是姓彭不错,可我的儿子女儿都姓余,我跟我男人说话,怎么就说不得了?还是说,以后爸的事,妈也不能说。”
“你——”
“我怎么了。当初分家的时候,可是说的好好的,两家互不干涉。我男人早出晚归在外面跑车的时候,大哥在做什么?大哥在家里睡大觉,在生产队到处遛弯,跟人闲扯。现在就一句没钱,让我们拿钱出来。呵呵,说出去也不怕笑死人。别说我们没钱,就是有钱,我们凭什么拿出来?!”
彭兰香一口气不打顿,把这些日子的憋屈全说了出来。
刘秋香愕然。
她没想到二媳妇如今这么能说。
等反应过来,就是一阵气恼。
真是翅膀硬了,敢跟她这个做婆婆的顶嘴。
“余卫民,你媳妇这么跟老娘说话,你是个死人吗,我怎么——”
“好了,都别吵了。”
余有粮重重一拍桌子,打断女人们的争论。
“先准备一百块钱。卫国出五十,我跟你妈出五十,到时候看彭家那边怎么说。”
“有粮,”刘秋香气得不行,“卫民他们明明有钱,凭什么——”
“就这样定了。”余有粮挥挥手,起身回了屋,“我去躺一会儿。”
等余有粮回了屋,刘秋香指着余卫民的鼻子就开骂。
“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就是个白眼狼。你一个男人还怕她女人做什么。我看迟早有一天,你媳妇要把你家搬空。还去岳母家借钱,他们彭家是什么光景,我们不知道?!你去当彭家的上门女婿好了。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