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会的态度来看，他们无疑已经把奥丽莲娜当成工具、可以随意对待的所有物了。
他本来以为是那个话痨夸张了，可当亲眼所见，夏佐才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比他见过的所有生物都要柔弱。
娇软又脆弱，就连她生气发火的样子都令人担心。
他不太能确信她能不能在他们的手中活下去。
于是，留下来的夏佐因此亲眼看到了不该受到这样对待的候选圣女奥丽莲娜，只着寸缕地站在那里，看她含着热泪向父神发问，质问众人。
当她站在圆阵的中心，围着她的十二位修女唱响了驱魔曲。
真正的恶魔及其化身会在驱魔曲中体会到异常的痛苦煎熬，他们通常会奋力挣扎，痛哭哀嚎。
但奥丽莲娜只是随着一起轻哼起来了。
一样的旋律，不同的歌词。
修女们：“恶魔潜入了人间，她被抓在了您的眼前。”
奥丽莲娜：“他们让我站在这里，指认我是恶魔。”
修女们：“请审判她的罪刑！涤荡她的罪恶！”
奥丽莲娜：“他们将子虚乌有的罪恶强加于我，求您审判。”
修女们：“父神！父神！请您驱逐邪恶，将光明赐予人间！”
奥丽莲娜：“人间永无光明，因除我之外，众生皆是恶魔。”
迥异的两首驱魔曲中，父神雕像上的权杖亮起了光芒。
即便在是白昼依然刺眼，同样的光笼罩着奥丽莲娜，
但比起审判，那更如同保护。
被光芒保护着的候选圣女无法被看清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她高举着双手，像是在跨越正抓着她的脚，想要把她拖入地狱的人群，拥抱父神。
那是极度神圣又悲伤的画面。
而那一刻，夏佐确实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除了她以外，他们所有人，都是恶魔。
而恶魔——
就该痛痛快快地被全部杀死。
……
……
奥丽莲娜理所当然地通过了净化仪式。
毕竟她确实不是恶魔或其化身。
重新穿戴好衣物之后，奥丽莲娜四处张望了下，找到了神官安布鲁斯后，往他所在的地方走去。
她本来是有话想要对安布鲁斯说的。
可走近后，却被他身旁的圣殿骑士吸引去了注意力。
因为他又对她说了一句——
“对不起”
他又对她说了对不起。
奥丽莲娜僵在原地，表情和动作皆停在了上一秒。
对于奥丽莲娜来说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字眼，至少，她是第一次在净化仪式过后听到。
别人会说：
“您辛苦了。”
“恭喜您，您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我们相信您不是恶魔，您依然是神圣王国的候选圣女。”
这是一次有人对她说……
对不起。
而且他还是一个什么都没有做过，甚至在今天才初次和她见面的人。
奥丽莲娜无法描述她此刻心情的复杂。
但唯独她很清楚，在这当下，充盈着这胸腔里，那最为强烈的情绪，竟是意想不到的……
“愧疚”
她对夏佐感到愧疚。
于是奥丽莲娜突然间就明白了。
——她为什么会没有任何原由地就讨厌眼前的圣殿骑士。
因为确切来说，她讨厌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个……
并不像是他期望中那样的……她自己。
他为她遭遇的一切而悲愤，因为他认为她是无辜之人，而无辜之人不该受到这种迫害。
可她并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干净清白，并不是他以为的那副美好的样子。
她不是恶魔，但确实杀害了苏菲亚，对所有人撒下了谎言。
所以……
奥丽莲娜才会讨厌。
她讨厌这种落差感。
非常、非常、非常讨厌。
于是震惊过后，奥丽莲娜选择无视了圣殿骑士的道歉。
她转首望向了神官安布鲁斯，向他确认了苏菲亚死亡事件的调查，将会以她通过净化仪式而告一段落后，奥丽莲娜露出了微笑。
“辛苦您了，祝愿您能早日找出苏菲亚的死亡真相。”
“但或许您要快一些比较好呢。”
“否则的话……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神官大人。”
因为在她身边……
马上就要出现第二具尸体了。
第15章
净化仪式结束的当晚，奥丽莲娜便从圣女殿众人的口中得知，修女总管与其所有相关人员已被全数革职，正在接受审判。
她那天走得早，所以没有看到圣殿骑士向整个教会高层施压，说如果他们不从重处理，会由他亲自来解决这件事。
听说那声“亲自”从他嘴里传出来的时候，他的手是按在剑柄上的。
甚至在面对修女总管卑微的苦苦哀求，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对于又做了多余的事的那个人，奥丽莲娜并不觉得感动，心中对他的厌恶丝毫不减。
但不管怎么说……
当得知把名誉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的修女总管，现在可能比直接死掉还要难受……
好像也有一点开心。
不过很快，奥丽莲娜稍微有点变得畅快的心情又重新堵上了。
“早安，奥丽莲娜大人。我是圣殿骑士夏佐，从今天开始将担任您的护卫工作。”
现在是在净化仪式的第二天，打开被咚咚敲响的房门后，有一个人端着洗脸盆，站在了她的卧室门口。
微微仰头看着高大强壮凶得很吓人，却端着洗脸盆、做着和他气质完全不相符事情的圣殿骑士，奥丽莲娜一个晚上没有休息的脑袋更痛了。
她忍不住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我知道，这是你第三次自我介绍了。”
她扶额的时候视线也随之垂了下来。
看着端在夏佐手里的洗脸盆，她的语气有点烦躁。
“你不需要做这些事的。”
听到她这么说，尽管夏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可是……奥丽莲娜却感觉他好像在委屈。
安静沉默地委屈。
那就像是有一头凶神恶煞的可怕杀人熊，摘了鲜花来讨金丝雀喜欢，却只得到一脸嫌弃，于是在沉默中反省，在沉默中委屈。
“……”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她的错觉吧。
可感觉对方下一秒又要开始道歉，奥丽莲娜还是不耐烦地让出了空间。
“……算了，你先进来吧。”
“好的，奥丽莲娜大人。”
“……”
他的声色语气明明跟刚才一样的沉稳平静，可是莫名……
奥丽莲娜就是感觉他的心情变好了。
“……”
果然是错觉吧。
……
……
奥丽莲娜本来以为，这个圣殿骑士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只要放着不管，他慢慢觉得没意思了，就不会再做那些多余的事情了。
她最初真的是这么觉得的，于是压下了浮躁的心情，静心等待他腻烦离开的那一天。
第一天，夏佐敲响她的房门，打了盆温水给她洗漱，又亲自从食堂端来了丰富的早餐供她享用，之后一个人换掉了全是灰尘的窗帘，又安静地把全是雨痕的玻璃窗擦得一干二净。
那天，除了必要的应答，奥丽莲娜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任由他忙里忙外。
第二天，夏佐依然在同一时间敲响了她的房门，比专属侍女更尽忠职守地服务她，又默默拖走了所有会发出“咯吱咯吱”响动的家具，亲自动手加固。
那天，除了必要的应答，奥丽莲娜没有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只是冷淡地看着他忙得脚不沾地。
第三天，夏佐做了比前两天更多余的事情，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花香味的精油，滴在了洗脸盆的水里，又在午后送来了像是只会在街上卖的甜点，期间还一声不响地抽空翻新了卧室里的全部地毯。
那天，除了必要的应答，奥丽莲娜没有多看他一眼，她甚至没有吃他买来的曲奇饼干。
今天是第四天，继对她卧室的窗帘、家具、地毯下手后，他终于要对她的私人用品下手了。
因为是她的私人物品，所以沉默寡言默默做事的他才终于开口了。
一直维持着奇怪的安静空间里，久违地响起了人的话音：“奥丽莲娜大人，我可以拿您的床上用品去洗吗？”
奥丽莲娜望向他的时候，同时也看到了焕然一新的卧室。
窗明几净，就连窗台的死角和墙缝都没有一点灰尘。
嫩黄色的鲜花插在了永远只有水而没有花的花瓶里。
本来简朴空旷的房间里多了一些精致小巧的装饰物。
“……”
不管怎么说，尽管奥丽莲娜此刻眼中的圣殿骑士依然又高又壮又凶，但莫名地，从他想拿起她的枕头又不敢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