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文德短短几句话,就把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气氛煽动得又紧张起来。
“够了。”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舒长延突然侧头看向葛文德,眼神锐利,冷声道:“都出去。”
昭紧接着说道:“这事之后再说。”
舒凝妙第一次听舒长延用这样异常冷厉的语气说话,但他杀意肃穆,显然比任何话都好用。
葛文德那居高临下的神气在行使者实打实的杀意面前占不到任何便宜。
研究员面面相觑,只能t移动脚步,接连离开房间,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葛文德回头说道:“半个小时。”
门重重阖上,昭长叹了一口气,笑嘻嘻地招手示意舒凝妙过来坐,一边对耶律器说道:“之前不是说还能活两年吗,还真是撞了大运啊。”
舒凝妙一直暗自观察着昭。
他脸上展露的表情仿佛没事人一般轻松,看不出一点探望将死之人的沉重。
“天注定的,也是没办法的事。”耶律器摸了摸后脑勺的发茬,从这个角度,才能看见耶律器剃得极短的头发下乌黑蔓延的血管。
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头发,让整个头部看上去像是一颗充血的球。
舒凝妙心里渗进一丝寒意。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耶律器把目光转向她,笑意渐渐扩大:“没吓到你吧?国立研究中心的人都是这样的,死脑筋,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唉,就和维斯顿一样。”
“那家伙……”
耶律器提到维斯顿,摸了摸下巴,似乎一时没想出什么好的形容词,便放弃了这个话题。
男人视线在舒长延和她之间徘徊,不由感叹:“你们兄妹关系真好。”
舒长延刚刚冷淡的表情已经收回去了,闻声对耶律器礼貌地点头,做足了尊重。
耶律器曾是序列No.2的行使者霄绛的老师。
霄绛还在国外执行任务没有回来,她的搭档昭便代替她担任了来看望老师的义务。
耶律器正巅峰的时期,舒长延还没有进入军队,因此和耶律器不怎么熟稔,这次答应和昭一起过来,只是因为舒凝妙经常提到耶律器,他不希望舒凝妙因此心生遗憾。
虽然熟悉,但耶律器和昭也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只说了寥寥几句便有些冷场。
耶律器拍了拍床边,示意舒凝妙坐过来。
“学校里怎么样?”
相处时间虽然不多,耶律器居然能准确说出教过的每一个学生的名字。
越是生机枯萎,便越是渴望热闹的生命。
舒凝妙怎么也没想到,左右都是行使者,耶律器关心的不是自己的病情,也不是什么国家机密形势,反而问他之前的学生怎么样。
舒凝妙在床边坐下,搁在被褥上的手微微陷下,她轻声道:“他们都很想你。”
尤桉还为他准备了慰问演讲和蛋糕,看来是用不上了。
“哎。”耶律器靠在软枕上,看向天花板,脸上苦笑无奈:“我还以为至少能到学期末。”
他也不想弄得这么不好看,最后在学生面前的印象,只留下那一滩狼藉的黑色黏液。
他死之后,痕迹很快会被清理,学生会在无法得到回应的消息中逐渐遗忘他。
真正知道他死亡的学生,也只有舒凝妙一个而已。
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刻,耶律器却突然失去了面对死亡的勇气。
舒凝妙的指尖逐渐攥紧戳进手心。
根据研究员的说法,耶律器至少还有两年,教到学期末绰绰有余。
耶律器突然恶化的身体,这些研究员口中的意外和天意,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普罗米修斯。
她第一次和莲凪对话时,他明明说过——
“我们有办法让耶律器发病,自然也有办法让你暴露真正的异能。”
自训练场暴露之后,耶律器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普罗米修斯用了什么方法招致耶律器发病?
——这个方法,才是真正按下耶律器死亡快进的幕后真凶。
舒凝妙低着头,认真地回答着耶律器的问题。
墙壁上的投影没有关,重复播放着闹嚷嚷的喜剧,刺耳的声音甚至偶尔会盖住她的回话,但没有一个人去关掉它。
就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探视。
他们来来回回说的,也都是普通的话题。
见舒凝妙说完,昭笑着说他:“你先待在这里好好养病,下个月霄绛回来了,你就看她怎么骂你吧。”
耶律器没说话,舒凝妙坐在旁边,看见他把手边刚刚拿来扇风的册子丢给昭。
她坐得这么近,想看不清楚都难。
“安乐死”“协定”“申请”“同意”
分辨到这几个字样,舒凝妙马上将头扭到一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过了半天,俩人才重新开口。
“就让我留着最后的尊严,行吗。”
“你给我又是什么意思,让我给你签?”
“我现在的领导是你。”耶律器大手拍了拍册子,又重重拍了下昭的肩膀,把昭肩膀似乎都拍垮了一截。
“签吧,我都签了,别小家子气。”
耶律器是笑着的,昭也是笑着的,可憋闷的气氛没有半点缓和,仿佛人人心口都憋着一句未尽之言,除此之外说得再多,也只是徒增焦虑。
舒凝妙很想逃,但现在离开只会同时引起这两个人的注意,她摸到床上的遥控器,把投影关掉。
周遭的世界就像突然被打回原形,尽是死寂沉闷。
“能让我单独和老师说会话吗?”
舒凝妙放下遥控器,和昭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倚在一边的舒长延,轻轻眨了眨眼:“只要几分钟。”
舒长延用口型对她说道:不用我?
舒凝妙点点头。
昭似是在发呆,没有反应,舒长延走过来直接提起了他的衣领。
昭的衣服繁复,构造似乎很麻烦,被扯出来就很难按回去,见状才回过神直接跳起来,拼命拍打自己领口,直到恢复原来的模样,才平静下来:“知道了,妹妹,我们出去透会气。”
他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册子丢回去,逃也似的冲出去。
舒长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隐含担忧。
舒凝妙安抚对他笑了笑,示意没事。
这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耶律器表情依旧,带着看小孩的宽容:“你要和我说些什么秘密?”
舒凝妙没有开口。
指尖探进口袋里,能摸到维斯顿离开时塞给她那个东西的轮廓,坐在耶律器面前,她才想起来这东西触感为什么熟悉。
耶律器发病前维斯顿就让她送过一次口袋里的东西,他塞给她的,是之前那个小巧的玻璃药瓶。
维斯顿那么偷偷摸摸地给她,肯定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她不知道原因,但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她拿出口袋里的玻璃瓶,放在她和耶律器中间:“这是维斯顿老师托我带给你的。”
看到玻璃瓶的那一瞬间,耶律器脸上有惊讶,但惊讶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他很快拿起玻璃瓶,瓶身内部因为晃动发出细碎嘈杂的撞击声,里面八成是什么药丸。
耶律器没有急于打开,反而露出复杂的眼神:“他这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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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朋友画的哥妹□□人,月石不够存不了图,暂时只传了妙的,原图放在wb了,微博同名
第68章 煎水作冰(6)
看见舒长延和昭同时走出房间,还顺手关上了门,还候在门口的几个研究员和葛文德同时看过来。
这两人都出来了,里面还剩下谁?
葛文德皱眉,仔细思索后才想起那个站在舒长延身后的女孩。
因为她安安静静,一直没有说话,导致他现在印象稀薄,都记不起女孩的脸长什么样子。
他原以为那女孩也是行使者,但现在想想,年龄似乎太小了一些。
“你们带来的那个女孩是什么人?”葛文德压低眉头。
羽路先两人开口回答道:“是科尔努诺斯的学生,但是已经签了保密协议。”
“什么!”不出所料,葛文德胸膛起伏不定,果然暴跳如雷:“一个学生你们也敢带过来。”
“不是已经说过,她签了协议。”昭慢悠悠道:“这也是耶律前辈自己的意思。”
“出了事谁能负责?”葛文德仍抱着怀疑的目光:“你们把国立研究中心当成了什么地方?”
舒长延视线从门内离开:“我会负责。”
羽路仍是一张纹风不动的冷淡面容:“我可以为她担保。”
两人一前一后开口,眼神互相对上一瞬,很快波澜不惊地错开,舒长延不悦蹙眉。
“可是……”
“来都来了,你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昭堵住葛文德接下来的话,走到他身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们费尽心思挤走了维斯顿,现在也没有任何成果,议会那边怎么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