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得不承认,优美的旋律在空旷的教室里徘徊着,如同水一般清澈,有种无法形容的美丽。
舒凝妙侧过头,耳坠微微晃动,是有人在使用异能的标志,她打开自己的终端,看到了【傲慢】的状态后缀正在使用中。
演奏出来的音乐正在源源不断地给每个听到的人附加状态。
舒凝妙不知道这个状态是什么,光听这首曲子的节奏,应该不是什么负面状态。
况且,她知道演奏乐曲的主人是谁。
莲凪无知无觉地看过去,艾瑞吉坐在二楼音乐教室外的走廊上,蜷曲着腿,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教室内,悠扬的音乐还在不断流泻而出,艾瑞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单纯地聆听着里面的琴声,捏合在一起的手指被自己绞得通红,阳光隐入乌云,显得她的模样很落寞。
舒凝妙静静地立在她几米开外,心想她好像真的挺喜欢听别人弹琴。
如果不是真正与琴声共鸣,艾瑞吉也不会主动和时毓这种人搭话。
舒凝妙对音乐谈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但她不会在迷茫的时候靠着别人的琴声缓解焦虑。
她能看得出艾瑞吉脸上的焦虑比之前更甚。
艾瑞吉一直失神地盯着脚下的光洁地板,第一次听到时毓弹琴之后,她发现听到时毓的琴声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这就像没有副作用的免费止痛药一样,只要没有什么课,她就会偷偷摸摸地跑来音乐教室门口,听一会他弹琴。
时毓似乎并不在意,偶尔抬头看到她几次,也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她心存感激,只是最近来的次数更频繁了。
苏旎第一次带她去新地时,迎接她的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叫梁姐。
虽然从小在新地长大,但她几乎没踏出过孤儿院的大门,新地到处都很危险,不能乱跑,这是他们这些孩子从小听到大的警告。
梁姐和她说了很多有关普罗米修斯的事情。
女人对遇到的每一个成员都一清二楚,和世人眼里的疯子形象大相径庭,普罗米修斯里有患上曼拉病的普通人、失去家人的人、被庇涅迫害的人。
梁姐说,她曾经是科尔努诺斯的老师,庇涅的不作为让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为了给女儿一个公道,她放弃了曾经的身份,宁愿在新地这种地方躲躲藏藏,过着看不到明天的日子。
“这就是反抗的代价。”女人笑起来,并不忌讳于提起以前的事情,看上去也不后悔选择一条很可能没有未来的路:“但总得有人反抗。”
科尔努诺斯的老师已经是艾瑞吉需要仰望的职业了,不仅成绩得非常优秀,还得经过三次教师合格检定。
能这么轻松地放弃地位、名声和钱财,艾瑞吉觉得她实在是太了不起了,这就是她想成为的那种成熟坚定的女人。
艾瑞吉知道自己本身就没有太多可以放弃的东西,如果她能成为科尔努诺斯的老师,很可能就这样甘于这种平凡但是没有忧虑的生活。
梁姐带她见了阿契尼。
听说他是普罗米修斯最强的异能者,甚至能与行使者交锋。
那个披散着暗红长发,像没有骨头般靠在一只大猫上的男人,低低和梁姐说了几句话,但既没有看梁姐,也没有看向话题中心的她。
比起说话,更像是命令。
他对梁姐说:“把这个给她。”
她从梁姐的手中接过一截巴掌大的金色树枝。
“这是……”艾瑞吉拿起金枝,怯怯地抬头。
“这是用来‘燃烧’的。”阿契尼这时才看她,艾瑞吉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寒战:“你想见我,就点燃它。”
她觉得自己大概不会主动找他。
阿契尼是一个俊美又诡异的男人,她见到他下意识就想躲得远远的,回来之后,又毫无缘由地开始整宿地做噩梦。
梦里全是儿时那晚看见的黑色液体,那个从墙角的破洞里看见的男人,男人死前的微笑像是幽灵一般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
一遍又一遍,总是重复那个梦,她就开始恐惧做梦,恐惧睡觉,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几乎快要遗忘的回忆,在一遍一遍重复的梦境中细节愈发清晰。
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更加坚定对普罗米修斯的信任,也加深了她的烦躁。
她有些怨怼梦里那阴魂不散的男人,为什么总是要缠着她不放。
这样折磨了许多天,突然这一天,有一个名叫『莲』的成员冰冷地给她发来消息。
阿契尼要见她。
莲除了这句话什么都没有留下,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发现一直被她随身带在身上的金枝自己开始燃烧了。
那火焰并不炽热,只是越燃越大,最后彻底包裹住她。
她踏出火焰,发现已经从教学楼的女厕所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地方。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教堂,仿佛受到了很严重的损害,只剩下几面断墙,和一些被石块压塌的座椅。
乱石中杂草横生,灰蒙蒙的层层断壁,显得无比萎败。
所有的废墟里,只有中间的水池格外显眼,圆形的水池砌得离里面约有半人高,一半在外头,一半镶进去,即便无人维护照料,里面依旧保持着清洁的水色,泛着淡淡的蓝色,仿佛在发光一般。
她围着水池绕了一圈,不知道说要找她的阿契尼身在何处,那水池中突然传来松动的水花声,阿契尼趴在水池边看,那双眼睛如同鬼魅般注视着她。
艾瑞吉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了两步。
阿契尼撑着脸看她:“你想知道吗?”
“知道什么?”艾瑞吉犹犹豫豫地答话,和梁姐谈过,她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阿契尼还想和她说什么?
顺着水流蜿蜒下来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男人的脸上,他微笑地看着她,艾瑞吉说不出他的笑容含着什么意思,像是恶意、又像是怜悯,一时间让她窒息。
他好像能看穿她在想什么:“有关你自己的,被蒙蔽的事实。”
艾瑞吉愈发不安:“我的……什么?”
“你好奇过吗?你的父母。”阿契尼抬目:“你怎么会出现在孤儿院。”
这个问题真是无聊,艾瑞吉握拳,她从有意识起就在孤儿院了。
父母抛弃孩子在新地最正常不过,根本没人会纠结他们抛弃孩子的理由,毕竟这些人自己都不一定能活到明天。
甚至一些主都城区的人都会把不想要的孩子丢在新地。
幸运的孩子会被一些教徒或是修女捡到,进入孤儿院。
但更多孩子只是默默饿死在垃圾堆里。
艾瑞吉从来不好奇自己的父母,也从来没想过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已经被抛弃了,修女就是她唯一的妈妈。
“养育你的修女难道没有和你说过你的父母吗?”阿契尼微笑的嘴露出尖尖的牙,眉宇中流露着一种奇怪的恶意:“这也是一种慈悲?”
艾瑞吉提高声音:“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真的无所谓吗?”阿契尼说道:“你不是见过你的亲生父母吗?”
她从来就没有见过。
艾瑞吉露出几分羞恼,觉得他只是在逗弄他。
阿契尼轻声说道,仿佛诱惑的魔音:“你知道的,你见过的,那个男人——你的父亲,带着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的妻子,向平时相熟的修女托孤,因为他们已经活不长了。”
艾瑞吉听着他讲话,仿佛在听另一t个人的故事。
修女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样的事。
“这对身患恶疾的夫妇,妻子在送走女儿的一周后去世,丈夫却熬过了几年。”阿契尼笑着用指尖拂过身下的水面,朝她微微抬起手:“丈夫仗着自己还能走动,干一些下三滥的活,赚的钱全都塞给了修女,希望修女能用这笔钱让女儿读上书。”
“他不敢见慢慢长大的女儿,害怕在她的心上留下阴影,就这样……一直到死,可戏剧性的是,他最后还是让女儿留下了阴影,还是以最恐怖的一面。”
艾瑞吉紧握着两手:“你在讲故事吗?”
阿契尼自顾自地往前走,仿佛自言自语:“一直到死,他说,我就偷偷地……看她一眼,只一眼,最后一眼。”
“孤儿院的墙角,正好有个破陋的小角。”阿契尼继续道:“——我只想看一眼我的孩子,他这么祈祷,神满足了他。”
艾瑞吉忍不住想要打哆嗦。
墙角下黑色的液体像是再次蔓延到了她的脚边,鼻端蔓延着下水道的腐臭,男人的尸体、微笑,眼睛里疲惫的血丝。
她浑身一抖,下意识低头,脚底踩着碎裂的石块,什么都没有。
身上的汗水已经将内衣湿透了,冷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寒战。
她总以为,这病是发生别人身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