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平常随意的语气尖锐刺破他的伪装,和眼前神色冷淡的舒凝妙几乎重合在一起。
苏旎慢慢握紧拳——
阿契尼说话算话,治好了他的病,给了他超越一般异能者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能感觉到充沛的气息从身体里涌出,他沐浴在清新的香气里,感觉思维轻飘飘的、变得模糊起来。
唯有陌生的喘息越来越大。
苏旎好半晌才意识到,原来这喘息声源于他自己。
“哈——哈啊。”
心跳声快得好像要冲破心脏。
他沉浸在自我陶醉的小世界里,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脸开始泛起黑色。
苏旎脑海中清新的空气、梦幻的余韵,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舒凝妙什么没有感觉到。
她闻到了熟悉的怪异香气,这香气混着刺鼻的腐臭味,油腻腻地附在空气中,令人反胃。
苏旎话里唯有一点是正确的。
那就是她不可能携带治疗型异能,用【嫉妒】窃取异能需要冷却时间,她不能只靠脑子的灵机一动做决定,必须提前准备好要携带的异能。
入学科尔努诺斯之后她其实掌握了不少异能的关窍,尤其是记录在教科书上的公开异能。
数量很多,但只能选择一个,这个选择很可能成为关键,决定她的生死。
这么多异能中,治疗异能耗时长容易被打断,从来不在她的备选范围内。
哪怕是维斯顿那样熟练的治疗异能,也需要数秒的空白期。
没人会听她说“暂停”,等着她治疗好自己再继续。
在苏旎眼中她松开的手,其实并没有完全抽开,被血色浸染的指尖还连着一道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看见的金色细线。
时间倒转回一分钟前,没有人能看见血腥覆盖下她声带的快速颤动。
同样没有人听见她的默念。
“以此间死而复生之人为开启者,锁住伤痕,封存无痕,血肉之伤,莫在撕裂。”
苏旎转移给她的伤口并没有真正愈合,只是被“锁住”了。
舒凝妙曾经想过,如果所有豁裂都可以上锁,那伤口为什么不可以?
条件、对象都存在的情况,『锁』这个概念,是完全成立的。
她窃取艾德文娜的异能『黄金锁链』时,就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个概念可以运用在别的地方。
强大的并不仅仅是锁本身,更是『锁』的概念。
被潘多拉纠缠着的金色听话地从指尖流淌而出,灿金色的半透明锁链穿过她脖颈血肉,纠缠合拢。
把伤口当做被“锁住”的对象,那么在锁成型的那一刻,无论存在着怎样的敞口都会被紧闭。
这就是“锁”存在的概念。
舒凝妙眸光微闪,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个跳跃接翻身,手心的便携刀弹出。
少女身体滞在半空中,弯曲成极具爆发力的弧度,眼看就要触碰到他的身体。
只要他们还有人在苏旎的异能范围内,苏旎就死不了,察觉到这点的舒凝妙,原本的动作已经有了些许改变。
她似是打算生生控制住他,限制他的动作。
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苏旎近战对上她毫无胜算,只要她一击不死,苏旎拿她同样没办法。
但舒凝妙有自信,近身之内,即便负伤也能轻松制住他。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苏旎无知无觉,完全无视周围的一切,嘴里低声恳求着,突然睁开眼睛,双眼透出血色。
他明明没有张口,却发出模糊的声音:“啧。”
这不耐烦的“啧”声让舒凝妙过电似的眉梢一跳,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
这语气,不像是苏旎。
倒像是另一个人。
说起来,她从进来这一刻,除了苏旎和艾瑞吉就没看到过别的活人。
阿契尼不见踪影,但舒凝妙直觉他会出现这里。
下一刻,空气被尖锐的叫声划破,周围以他为中心,凭空涌起一阵气流,将靠近的舒凝妙冲击开来。
苏旎身子猛地抽动了一瞬,双手抱着自己的脸仰起头,背后生出枯骨般的鸟翼,宽大的骨刺翅膀扇动,正是刚刚狂风的来源。
笼盖住脸的双手缝隙里透出一双诡异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那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他的手上、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宛如脉络般的菌丝,菌丝下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肤流出黑色的脓液。
苏旎怔怔地看着自己脚下不断滴落的黑色液体。
双手遮拦不住的凸起面孔,嘴部边缘硬化成了喙的模样。
他那双大而明亮到不正常的眼睛,从脸上隆起,骨碌碌地转动,最后锁定在了她身上。
舒凝妙心头一颤。
苏旎的模样——就像是……她曾经在异能实践时遇到的人形污染体。
实战模拟系统就算再逼真,也没有现实来得逼真,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见到污染体,目睹一个人类活生生地转变成怪物。
他对自己的模样仿佛毫无察觉,缓缓向她走过t来,身上的分泌物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长痕,背后的鸟翼扑合,既是盾牌、也是武器,在周围制造出难以靠近的气流。
“怎么了?”他还用这种轻柔怯懦的语气发问,配上狰狞可怖的躯体,不协调的诡异感直冲天灵:“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觉得现在的我很丑陋吗?”
“……外貌,根本没有那么重要。”苏旎突然笑起来。
他会利用自己的外表,动听的口舌讨父母欢心,但一张漂亮娇嫩的脸,恰恰是他在应间区饱受欺凌的原罪。
丑陋或者美丽的外表,他不在乎,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畅快,仿佛置身云端。
“我应该谢谢他的……”苏旎嗤嗤地笑起来。
局势瞬变,舒凝妙警惕地后退几步,没有贸然向前,她仔细观察苏旎一圈,不敢相信这种模样的他居然还有正常沟通的能力。
“他是谁,阿契尼?”舒凝妙将刀横在身前,停住脚步,定定看着他:“阿契尼在哪里?你知道他想做什么?”
“无所谓。”苏旎冷笑:“我只想像现在这样活着,他想做什么我都无所谓。”
舒凝妙挑眉:“那你还听他的话,在这里当条守门狗?”
“姐姐,我可没听他的话,我不想杀你……”
苏旎答非所问,转动手腕,手心缓缓流下脓液,他慢吞吞地开口:“如果我真的想杀你,刚刚下手为什么不更重一点呢?”
“是吗。”舒凝妙的刀尖对准他,粲然一笑:“让我猜猜,如果彻底砍断你的脖子,先掉的会是你的脑袋,还是我的脑袋?”
苏旎若是死了,异能效果自然也不存在。
只不过赌这未知的刹那太过冒险,舒凝妙坐在牌桌上,手里的筹码绝不会是自己的性命。
“你不敢。”
苏旎阴恻恻地说道:“小时候,母亲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犯人想知道人被砍掉脑袋后还有没有知觉,于是在行刑前和刽子手约定好,如果他被斩首后如果还有知觉,就眨一下眼睛。”
“刽子手在斩首后如约拎起他的脑袋,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他那颗血淋淋的头,一共眨了十一下眼睛。”
“放心。”他捂着脸的双手施压的同时,腐烂的脸露出颤抖的微笑:“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一起死的,姐姐。”
与此同时,舒凝妙感觉到了自己脸部同样被撕扯按压的痛楚,共感不过如此。
——唯一不同的就是苏旎没有痛觉,她有。
苏旎放肆大笑,像疯了一般丢开手里的武器,用变形的手指活生生撕扯自己的皮肉,像钝刀子一样折磨着她。
他无法感受疼痛,但享受着他人因他带来的痛苦。
她身上不断有伤口崩裂,根本没办法靠近她。
苏旎打算就这么慢慢地折磨死她。
舒凝妙无耻地想,苏旎要是将伤害转移给在场的任何一个其他人,无论这个人是微生千衡还是艾瑞吉,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砍下他的脑袋。
可她清楚,苏旎如果脑子还正常,就一定会把目标对准她。
除却新仇旧恨,在场的三个人——
微生千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战五渣,异能天生就不适合灵活战斗,读条需要时间,范围又极其固定显眼,太容易防范,存在可有可无。
艾瑞吉行动受限,连身体都动弹不得。
唯一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就是她。
舒凝妙轻吁一口气,手指搭在刀柄上轻弹,刀尖对着他抖了抖,似是勾指,她缓缓开口:“你说得没错。”
“我看不起你。”舒凝妙朝他举着刀,却在不着痕迹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其实很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从你迈进舒家大门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正眼看过你,我看不起你的出身,也看不起你讨人欢心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