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激起的扬尘吞噬了空气,舒凝妙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瞬间,有片刻窒息一般的寂静,将所有嘈杂声音隔绝在外。
顶上碎屑掉落,打在她脸颊上。
她看着他靠近的手,指尖缓缓挪近,将信将疑地抓住他手。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很淡的笑意,女孩的指腹柔软,因为失血,有种湿冷的温度,轻轻划过他凸起的骨节外侧。
只是下一刻,舒凝妙死死攥紧他手心,用力一拉,力气之大,竟将他一起拖了下去。
俩人齐齐消失在裂口里。
几秒钟后,轰鸣不止的塌陷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突兀停止。
前几分钟还可以算是古迹的教堂,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中心的位置半径几米塌陷成一个巨大的坑洞。
艾瑞吉腿还没有知觉,勉强爬上台阶,完全塌陷的坑洞边缘正好停在她腿边,再多塌陷一厘就会将她一并吞噬。
她惊魂未定,喘息片刻,不敢相信这么幸运的事情竟然还会发生在她身上。
可是舒凝妙掉了下去。
现在遇到这种事,艾瑞吉看见舒凝妙还是一副完全想不起她、扭头就走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心里竟生不起任何埋怨的心情。
她的终端被苏旎拿走,只能逃出去求救。
片刻之后,她勉强平定下呼吸,一只手抓紧衣角,另一只手用力捶了捶腿。
快点站起来……越早求救,他们生还的概率越大。
——
落地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长。
地下有一种比黑暗更深的颜色,视网膜仿佛都染了一层晦暗,连近在咫尺的人也看不清模样。
怕对方消失,舒凝妙攥得更紧,指甲边缘几乎陷入他皮肤。
沉寂如死的昏暗中,舒凝妙除了下坠的风啸,只能听见耳畔轻微的呼吸声。
微生千衡一直很沉默,像是感觉不到她牢牢禁锢着自己的手。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比平时更加明显,在她脸上游移。
快要落地,舒凝妙才感觉到他的挣扎,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位置稍稍变换。
下一刻他们就砸在了地上,舒凝妙被他拉着,察觉到腿下不是坚硬的地面。
人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传过来,洇出湿热,她伸手撑在地上,迅速起身。
她有了缓冲,什么事也没有,微生千衡倒是实打实地收下了全部冲击。
舒凝妙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片刻,指尖抵在他眉弓和鼻梁的轮廓上,从额头摸到下巴,手盖在他脸上摸索出了全部五官。
他一声不响地仰头看着她。
舒凝妙这才收回手,起身蹲在他旁边按了按被她压住的腿:“你没事吧。”
他还没回答,舒凝妙已经听到了断裂声,在空洞的地下回响,清脆得像是某种瓷器碎成无数瓣的声音。
微生千衡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断了。”
他语气并不像是责备,平静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对不起。”
她开口好似有真挚歉意,但在这局面下还是显得诚心不足。
微生千衡虚弱地咳了一声:“我更想在教堂外听到你说这句话。”
他说话难得带了些外露的情绪。
“你还会生气?”舒凝妙抱手蹲在一旁。
“……”微生千衡似是不知道说她什么,阖上眼,将头偏向一边。
舒凝妙倒没说假话,她没想过拿微生千衡当人肉垫子。
按照时间估算,从坠落到落地应该有七八米左右。
这高度对她来说不算高,强化过的身体就这么着地也受不了多少伤。
他想动,她就顺水推舟,看看他要做什么。
微生千衡说完这近似哀怨的一句,两人之间无人再开口,霎时安静下来。
舒凝妙手放在他腿上,若有所思地按过,肌肉下骨头断裂错开,有很明显的触感,是真真实实断了。
他没有治疗异能,不大可能再站起来。
沉默思索了片刻,舒凝妙站起来,没有一点要带他走的打算。
“我先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出去的路。”舒凝妙将他上半身扶起来:“你先待在这里。”
微生千衡拉住她小半截手指:“别忘了刚刚的异状,那具尸体还在这里……这里很危险。”
他的分析合情合理:“上面还有t人,她会去求救,我们待在原地等更安全。”
舒凝妙指尖晃了晃,从他手心里脱开。
倒不如说,她就是要去找苏旎异化成的那颗肉球。
想来想去,这玩意绝对和阿契尼脱不了干系,与其离开教堂被动地等着阿契尼找上门,不如顺着这东西找过去,她已经受够了头上常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舒凝妙觉得没必要和他解释,连理由也懒得编。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他听着渐远的脚步声,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又重新绕了回来。
舒凝妙站在他面前,满是怀疑地开口:“忘了问你,仰颂教会的教堂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地下室?”
他费劲地睁开眼皮,微微启唇:“这样的地方每所教堂下都有,这里是……地下墓地,是用来摆放棺椁的。”
虽然摆了这么多棺椁,也不是谁都能躺,还必须是名流才有死后睡在这里的资格。
舒凝妙短促地哦了一声:“我刚刚推开那些棺椁,里面可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抱着答案来问他问题。
微生千衡忍不住一哂——短短片刻时间,以她的行动力,竟然已经把周围的棺椁都掀开看了一圈,没找到尸体,才绕回来套他的话。
半晌,他无奈似的开口:“我也不知道,这里空置百年,早已无人维护,或是已经腐化,或是被人偷盗……”
她没再说话,微生千衡垂下眼,听见石质棺椁间互相摩擦的声音。
“这么多尸体放在地下,既不埋,也不烧,没有味道吗?”
舒凝妙似是弯腰在棺椁里摸索着什么,声音带着沉重的回响。
在这样的环境里,听她不断地提出不着调的问题,他盯着眼前虚无的黑暗,心里竟生出几分荒谬。
“是铅。”微生千衡沉默良久,竟也回答了她的问题:“棺椁里放的铅粉和石灰,能够中和气液。”
“你怎么知道?”
“放在教堂下的棺椁,都需要神职人员亲自收殓。”他声音平淡:“收殓的人身份越高,灵魂离天堂越近。”
舒凝妙已经没在听他讲什么,只觉得他似乎说了个冷笑话,但她错过了笑的时机,于是没再细想,从石棺里抬起头。
她搓动指尖,白色的粉末在黑暗中欶欶落下。
微生千衡说的粉末还在,有少许留在棺椁底部,碾过都是干爽的,没什么异味。
如果尸体在石棺里经历了腐烂到朽化的过程,棺椁里的粉末不应该是这种状态。
她绕来绕去,能感觉到两边摆放的都是棺椁,一个接一个,排布得十分密集。
只不过推开棺盖,空空如也,没有一具棺椁里躺着尸体,诡异至极。
难不成仰颂教会私底下在弄什么走私交易,这些尸体表面上躺在离神明最近的地方,实际上早就被拆开论斤卖了?
她大不敬地在别人的地盘上恶意揣度了一番,放弃探究下去的念头,继续往其他地方走。
如果这里是墓地,倒也能解释为什么修缮得如此完善的地下室却没有电灯。
她的终端没电好几天,已然是一块板砖。
本以为就要这样一直沿着黑暗走,没想到七拐八弯,没走几步路就看到了若有若无的光。
走到这里,她探索周围时已经不会再踢到棺椁,脱离了墓室刻意设计的密闭空间,周围很是空旷。
这更让她生出疑心,棺椁的规模和地下室的面积完全对不上,刚刚那一片棺椁顶多只占地上教堂的三分之一,为何闲置这样多的空间?总不能是用来给死人放风的。
只是逐渐看清脚下析出的光源颜色,她好像知道这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淡蓝色的光晕映在墙壁上,黯淡潮湿,仿佛有水珠滴落。
这不是她的错觉,她耳尖动了动,真的听见了水声。
准确地说,不是水,是液体状态的潘多拉。
前方的路逐渐变得曲窄,不再有修缮平整的墙壁,粗糙撬开的洞壁凹凸不平,顶上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孔洞。
一条高低不平的台阶往更深处去,还好满室都倒映着淡蓝色的光晕,她轻轻踩在台阶上,顺利往下走。
停在最后一阶前,浓烈的蓝色直逼眼帘,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目光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
地底空间豁然开朗,潘多拉汇集在台阶下,像一捧沉睡在地底的湖,又如同一块安静的蓝色宝石,看不清深浅。
她踏入教堂范围那时的怀疑是对的,仰颂教堂的地下有一处未经登记的潘多拉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