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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教堂外的结界,像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在某一瞬间粉碎。
艾瑞吉抱腿蜷缩在角落,仰头看着头顶坍塌顶棚投下来的破碎的光。
不知道微生千衡到底是死是活,舒凝妙没有告诉她,她也不敢靠近去探他的鼻息。
万一真的是尸体,那她还得跟一具尸体同屋待多久?
周围太过安静,艾瑞吉脑子里就开始不断冒出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有点想回孤儿院了,有点想修女妈妈了,对生的贪恋后知后觉地涌出来,她不敢相信自己之前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简直就像中了邪。
艾瑞吉一点儿也不想死,也不想拯救世界了。
她想坐在妈妈面前,喝一口汤,味道可能没有科尔努诺斯食堂的好,加了太多水,也不甜,但是热腾腾的,胃里很暖和。
石板的温度贴在她背后传过来,她脑袋清醒了一瞬,又难过起来。
这么多人,只有她一个幸存者,她要用什么样的说辞掩饰过去,还不能暴露舒凝妙?
上空结界破碎得太快,艾瑞吉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还没有几秒,她就感觉到有人踏进了这一片废墟。
可意料中的喧哗声没有降临,没有她想象中的军队、直升机、救援队。
什么都没有,周围反而比之前更安静了。
只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她几米远的教堂外,那人站在倒塌的交错横梁下,艾瑞吉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只有……一个人吗?
无边的寂静里,那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强烈的光晕笼罩在他头顶,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投在地面上的身影不断拉长,艾瑞吉警惕地将目光投向那人,如果来的是庇涅的人,怎么只会是一个人?
光线偏移,艾瑞吉松看见这人穿着一身利落凌厉的制式军服,腰身削瘦,黑色的半长直发有几缕参差不齐地垂进领口。
他好像不急着救她,也对面前这一片废墟意兴阑珊,注视片刻,淡淡移开视线。
可这姿态透出寡淡索然意味的男人,身后却背着一柄t几乎和她一般高的剑,垂在笔直修长的腿后,愈发渗人。
艾瑞吉努力眯了眯眼,试图看清更多细节,可铁黑的金属面罩遮挡了那人眉眼,只能看到色泽浅淡的削薄唇角。
这么一看,这人好像居然也才二三十岁,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过松动的碎石,长靴的主人停在她几步前。
黑色的面罩后,男人目光微垂,艾瑞吉发觉他眼睛是浅蓝的,如同无人区的湖水,透出的情绪冷静而柔和。
或许是因为气场和仪态,她隐约能确认这人应当属于军方。
他身上的气息不像阿契尼似的让她觉得恐惧,也不像微生千衡一般古怪,甚至是清润镇静的。
一个外套上挂着庇涅授勋链条的人,总不会对她做什么。
可她不知为什么,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一僵。
艾瑞吉低着头,发现他没有率先开口,只能保持着僵硬的抱腿动作,一点一点抬眼往上看,试图观察他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
这人腿未免太长了,艾瑞吉攥紧拳头,只能抬头。
男人居高临下注视着她,清透的蓝眼稍微温和了他过于冷冽的面容,只不过这温和也微带寒意。
他食指微蜷,轻捻着一枚熟悉的珍珠耳环。
圆润洁白的珍珠滚在纯黑的手套上,黑白色彩截然分别,格外刺目。
艾瑞吉看清的那一瞬,心脏停搏一拍,脑子炸的嗡嗡响起来。
是舒凝妙的耳环。
她一眼就明白了这只耳环何处而来,艾瑞吉平时从不关注这些,但她记得舒凝妙会戴这样的首饰。
冷静。
眼前的人又不会认识舒凝妙,她不需要紧张,只有她知道这是舒凝妙的耳环,没人会因为一只耳环而将其他人扯进来。
艾瑞吉咬唇,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能露出任何异样,好半天才开口:“这是我的……我的耳环。”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让男人把耳环递给她。
她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拙劣、多漏洞百出,稍微打量就能看出她耳朵上并没有耳洞的痕迹。
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骨肉匀亭的手指慢慢收紧,包裹住那颗小小的珍珠。
“你是科尔努诺斯的学生。”他垂下眼帘,眼神如同大海般平静,语气比她想象中清越温和:“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不需要艾瑞吉的回答,耳边悬挂的仪器已经扫描完了整个废墟。
有阿契尼的异能波动残余,但是并不多,泄露的能量大多来自地底,似乎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潘多拉泉眼。
上上下下,这里的活人只有眼前的女生。
联合大厦传来最新消息,所有潘多拉泉眼的异常波动突然恢复正常,检测对方干预失效,可以判断阿契尼已经死亡。
官方媒体、救援队和治安局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待着挖掘一手消息。
舒长延看向面前的女孩,听着她颠三倒四地说着来龙去脉。
从被绑架的另外三个同学死后,就全都是谎言了。
艾瑞吉好不容易完完整整地编完了一个逻辑还算通畅的故事,紧盯着他垂在身边的那只手,期冀着他能把耳环还给她,好让她能销毁证据。
男人却只是漠然瞥了她一眼,语气很淡,温和却不容抗拒:“如果有人问你,和他们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了我,除了这两点,什么都不要说。”
艾瑞吉一怔,一下子全身冰凉。
男人抬脚离开废墟,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把耳环给她的意思,小心攥在手心里。
“和治安局的人申请创伤应激障碍和心理医生,他们不会对你进行记忆审查。”
他偏过头开口,语气依旧温淡,听不出丝毫情绪:“记住了。”
——
舒凝妙和梁思燕谈了谈,拿走最后的几个传送道具,传送回庇涅,顺着管道又徒手爬回了医疗所的三楼。
阿尔西娅一直坐在窗前等着她,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似乎在钦羡她的灵活。
等舒凝妙安然落地,阿尔西娅似乎比她还开心,将轮椅推过来,也不嫌她狼狈,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小女孩的头靠在她胸前,舒凝妙能闻到她身上玫瑰沐浴露的味道。
舒凝妙自觉身上脏得像个移动垃圾,拍了拍她胳膊:“没事吧?”
“没事。”阿尔西娅眨眨眼:“根本就没人发现,放心!”
阿尔西娅的病房等级比较高,拥有独立盥洗室,舒凝妙在她病房里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终于不那么紧绷了。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有一边耳垂上缺少只珍珠耳环,可能是她取下又戴上时太匆忙,松动掉落。
虽然很有可能掉在废墟,她也不能为了这件事顶着风险继续找下去,没关系,一只耳环而已,就算被发现,她也能想到无数理由驳解。
戴一只太奇怪,她索性把剩下的也收了起来,不知道让维斯顿再给她做一个,他会不会发火。
阿尔西娅支着脸,看着她走出来,温柔地笑起来:“我觉得你好像个大英雄哦。”
“为什么?”
舒凝妙拉伸了一下胳膊,阿尔西娅打开投影,上面正在播报新闻,主持难掩激动。
主题是《威胁庇涅多天的红色阴云终于散去,英雄会永远守护庇涅的安宁》
民众围在采访外,居然还有女生尖声呼喊:“昭大人——”
镜头里的银发男人风度翩翩,在无数闪光的镜头下笑容不变,只有挑染的那两根红毛格格不入,和舒长延说的一样,像头顶飘摇的触须。
舒凝妙弯了弯唇,想起舒长延,笑意很快又淡下去。
借着阿尔西娅病房里的插座,她将终端充上电。
屏幕亮起,无数消息通知弹出来,一瞬间铺满整个屏幕。
有不少同学朋友发来的问候,询问她怎么去了医疗所,身体如何。
舒父给她打了十几个未接通讯,最近的一条信息来自十分钟前,语气软和,让她回家看看,被她随手滑上去。
时毓隔两天给她发一个问号,仿佛在确认她的死活。
琳露问她知不知道艾瑞吉的消息。
尤桉也给她终端拨过通讯,虽然没有回复,他还是絮絮叨叨发消息跟她说了一些校内发生的大事。
令她惊奇的是,终端里居然会有维斯顿发来的信息。
他只说要来医疗所一趟,问她需要什么。
没有得到她回复,他没再发第二条。
知道他可能是要过来看阿尔西娅,大概率会撞上,舒凝妙索性没有回复。
联系人中跳出一条好友申请,名字是ALAN,她选择同意,对面马上跳出来一条问候语:你好,修女姐姐,我是阿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