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管。”他倒是承认:“麻烦。”
“什么麻烦?”
舒凝妙抬手披上外套,缓缓往外走。
舒长延只是轻描淡写:“需要掩饰的往往通向坏处,这大概是很浅显的道理。”
在时家发生的事情不会走出这道门,没有证据链的情况下,治安局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这对兄妹,明明都清楚他听力极佳,谈论的内容却毫不避讳,如出一辙的漠视傲然,本质上相似得惊人。
舒凝妙走到时毓面前,停下脚步,目光望向舒长延:“你先回车上吧,我有些话说。”
时毓眼角微弯,朝舒长延示意,被他冷眼掠过,两人无言擦肩而过。
“去那边说?”时毓自然忽略那一瞬间微妙的气氛,弯腰抬手让她搭上指尖,微微低头:“大小姐,你总算愿意分我一点时间了。”
舒凝妙将他手打偏过去:“你和他聊崩了?”
“明知故问。”时毓假笑:“他不喜欢我,不是你早就知道的事情?”
走到花园中心的凉亭,俩人拾阶而上,凉亭中心摆放着一架纯白立式钢琴,亭外种满了缇娜蔷薇,一路蔓开。
时毓上预科时常常在这里练琴,舒凝妙偶尔会坐在一旁看自己的书,她不品味音乐,只把他当背景音,让别人认为他们关系不错就足够了。
他极其自然地在琴凳坐下,修长手指随意搭在键盘盖上,有节奏地敲了两声。
“笃笃”两声。
记忆中沉默的男孩渐渐和眼前这一幕重叠上,时毓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因为不愿意开口说话,只有这样才能让发呆的她回神看向自己。
至于他为什么不说话,舒凝妙到现在都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了解意味着牵扯更深,她也要思忖这点好奇心值不值得。
时毓温柔拂过琴盖,声音倏然将她拉回现实。
“你真把他当哥哥?”他随意道:“他管得太多了。”
“这是我的事。”
舒凝妙随手搭在钢琴边缘,面色沉下来,冷冷望着他,终于回到想问的正题:“我问你,艾瑞吉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时毓脸上一成不变的弧度逐渐消失,他定定地看着琴键,好一会儿才开口:“怎么了?”
这句话无疑是一种默认,时毓随口承认下来,却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别人的遭遇本质上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舒凝妙只是一个旁观者。
就像开学时舒凝妙对艾瑞吉境地的漠视,他认识的舒凝妙本应该对此毫无兴趣,更不可能为了一个贫民窟的女孩站在这里质问他。
时毓自顾自笑起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呢?”她也不急,随意猜测,眼睛沉下些许,似乎在探究他的反应:“你加入普罗米修斯了,还是艾瑞吉身上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地方?”
“什么也不是。”时毓目光巧妙地避开她视线:“我对那种愚蠢的过家家没兴趣,她总是出现在我们面前,自作聪明,很烦,让她吃点苦头罢了。”
温柔精致的外表具有迷惑性,他脱下人皮,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个性,甚至觉得这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天性里的残忍、戏谑毫无逻辑,用完美的面具掩饰,反而显得麻木。
把黑的说成白的,如此顺口,他连打腹稿的时间都不需要,就能轻易颠倒是非。
“别说『我们』,我没你那么无聊。”舒凝妙俯下身子,目光锐利:“你在犯什么神经。”
“艾瑞吉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你对她太过关注了。”他阖上双眼又重新睁开,声线平缓:“至少我不会对你动手,而一柄武器不同,谁拿着它,谁就有对准你的权力,对吧?”
舒凝妙无气笑了下,这种时候,他还想着在她面前挑拨舒长延。
游戏还能正常显示时,舒凝妙还时常关注五个攻略对象的好感度,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过时毓的异常,这让她异常警惕——时毓在游戏中对艾瑞吉的好感度都在0上下徘徊,无论正负都没有超过十的范畴,完全就是陌生人的态度,她无法理解时毓的想法,既然和普罗米修斯无关,他为什么会无聊到对一个陌生人动手脚。
本就如同泡沫的信任关系因为这点怀疑荡然无存。
但艾瑞吉值得舒凝妙和他撕破脸皮吗?
不可能的。
他和舒凝妙绑在一起的时间太长,牵扯的东西太多,而艾瑞吉这个人,并没有他这样的价值。
时毓浅色唇边掠过抹笑意,意外自己还能笑出来。
舒凝妙平静地站在钢琴旁,她从不欣赏他的演奏,如今难得站在他面前等待他,却仿佛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时毓低下头,凉亭穿透的阳光在他精致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沉默半晌,他放在琴键上的手指摁下一个音节。
琴键牵动杠杆,带动琴槌,没有响起任何一个意料之中的优雅音符,琴壳中散开一声“咚”的闷击,泛乱散开。
他移开凝神注视着琴键的目光,自下往上抬首,看见舒凝妙搭在钢琴边缘一截月白色的胳膊,手摇摇晃晃,点了点顶盖后缘。
那里搁着只熟悉的骨瓷茶杯,倒扣在钢琴顶盖上,杯子里一滴水也没有。
茶水顺着顶盖合页和上门板的缝隙,淅淅沥沥地全流进了内部,被里头的毛毡全部吸收,沉重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惊喜吗?”
舒凝妙肩膀颤了颤,毫不掩饰嘲弄的笑容,以致抱着胳膊逐渐弯下腰来。
“赔你一架新的。”她垂指抬起时毓的脸,用力颇深,他侧过脸,脸上留下指甲鲜明的红印:“但以后,你最好别在我面前弹,我不想听。”
说完,舒凝妙很快松开手。
乌黑的长发因为角度倾泻下来,冰凉地落在他手背上,她将额前垂下的碎发理到耳后:“等格拉纳夫人身体好一些,我会再来拜访的,谈谈婚约的事情。”
她渐悟艾瑞吉对时毓来说与其他人没有区别,意味着她实际上和艾瑞吉也没有任何区别,现在的时毓带给她的利益远远没有威胁多,既然如此,她本没必要留着这个隐患处处提防,是可以一劳永逸的。
“怎么利用完就丢?”时毓仰起脸,眼眸微眯笑起来,细碎的铂金色碎发闪耀着好看的颜色:“我好难过啊。”
他声音温柔得仿佛能融化冰,脸靠得也越来越近,但装过头就显得尤其虚假,笑容均匀得仿佛挂在赌场天花板上的人造天空。
这人以为她只是在威胁,戏瘾大发,还在演。
舒凝妙抱手:“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解除婚约对你有什么好处?”时毓盯视着她,思忖片刻,居然耸肩淡淡笑起来:“你可以把情人养在外面,我不介意,那个人不是舒长延就行。”
舒凝妙也笑起来,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她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时毓顺着力道微微偏过脸,表情一变未变,唇边那抹固定好的轻柔微笑几乎显得邪性。
她懒得再和他废话,一手拉下外套领子,快步走出花园。
时毓独坐在钢琴前,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斜照的阳光落在他肩背上,明暗模糊,将他轮廓渡出一层近乎透明的死光,清颀的身躯仿佛覆盖着羽翎的黑鸟。
良久,他双手略微高抬,指尖落在琴键上重重按下去,没有任何音调,只有琴体里传出的沉闷碰撞声。
振动带来的钝响密密匝匝,宛如噪声。
他无动于衷,手指轻快地在象牙白的琴键上跃动,光线随着日落倾泻,他仿佛在汲取着光源似的,直到周围重新沉入一片黑暗。
开始学习音乐那天,母亲告诉他,音乐才是人类真正和神沟通的语言。
可他却觉得,连神明也不过是一段有声音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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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他了解妹不可能才说这种话的哈
第107章 玉汝于成(6)
舒凝妙打开车门时,舒长延正在和人通讯,他独处时脸色向来寡淡,司机也不敢说话,还没上车都能感觉到车内紧绷的气氛。
她带上门,丝毫不受氛围影响。
舒长延终端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很快挂断终端。
“因为前些天的爆炸案,庇涅失踪了很多人。”舒长延双手随意叠放在身前:“这些人的踪迹不好调查细究,倒是方便了浑水摸鱼。”
舒凝妙没有说话,她在时家花园里闻到了清晰的血味,这种程度的气味对她和舒长延而言,含义显而易见。
她有时候会觉得时毓大概是恨极了自己母亲,不然怎么会在自己家动手,将格拉纳夫人的精神状态刺激到卧床的程度。
虽然有些猜测,但庇涅最近失踪人数实在超出指标,治安各分局对名单都是能瞒就瞒,她也没办法从这蛛丝马迹的血气里猜出时毓到底做了什么。
索性她之后必然要和时毓解除婚约,不必过于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