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侈欲之春_白桃青盐【完结】(178)

  这样偏僻的荒郊,能遮雨的地方居然只有一座破败的钟楼,舒长延揽着她坐在钟楼下,看着朦胧黑暗中勾出丝线的雨。

  那雨渐渐停了,又夹杂着几不可见的细碎雪粒飘下来,消融在泥水里,浑浊地融化。

  舒凝妙感觉背后冷飕飕的,只能努力地把意识翻个面,不愿去看舒长延此刻的表情。

  无论他是什么样的神情,她都不想知道,仿佛眼睛酸得看不清似的,太奇怪了。

  手又湿又冷的,舒长延还要抓着她,怎么也不放手。

  周围安静了半天,她听见刺啦一声,转头却只看见他黑色半长发扎起的后脑勺。

  舒长延背过身又转回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烟花棒,他伸手点上火,静淡眉眼靠过来,唇角微微翘起,在她面前挥了挥。

  漆黑的环境里骤然开出一朵金红色的电呲花,星火从这璀璨的花里流泻而下,比天空中散落的星屑更明亮,醒目到刺痛她的双眼。

  舒长延用火花末端留下的痕t迹,给她画了只张着嘴叽叽喳喳的小鸟,又开始画叠在一起有点像粪便的椭圆形,和一根根燃烧的蜡烛,她看不懂,他在给鸟喂什么啊。

  隔着烟花,舒凝妙隐约看见他唇形的变化,她脑子全是嗡嗡作响的耳鸣声,和旋转着噼里啪啦的火花声,什么都听不见。

  丝丝缕缕的烟随着火药的气息很快从空中消散,盘桓在她鼻尖,有股温暖又潮湿的味道。

  舒凝妙也记不得这转瞬即逝的暖意,只记得雪夹着雨落下时刺骨的冷,和他落在耳畔轻飘飘的声音。

  她微微皱眉,紧接着皱起鼻子,几乎是痛恨地望着整个夜空,对于整个大地都耿耿于怀——为什么这个季节还会下雪啊!

  火花的灰烬随着风飘到他手上,舒长延沉默地看着她。

  安静下来的片刻注视里,舒凝妙有很多个瞬间,想问他决定带着她从庇涅离开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永远不会得到回应的两年里,他无数次像这样注视着她不会睁开的双眼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舒长延一句话也没有,渐渐闭上眼,倾身靠在她肩窝,脸贴着她头发,紧紧地抓着她手,他身上的温度好像被这场不合时宜的雪一点点带走,仿佛和她一样冰冷,这样冰冷的手指一根根钻进她的指缝,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还嫌不够似的,颤抖索求着更多的触碰。

  “我好像没那么想成为过去。”他抬起点头,浅淡薄唇轻轻落在她脸上:“也不想成为你的回忆。”

  舒长延说着,将她手中的芯片取出来看了一眼,又轻轻塞回去,将她手指捏紧,就在重新握紧的那一刻。

  她的内心无端生出一种强烈的被剥离的感觉。

  他是真的要送死。

  舒凝妙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地看着舒长延抬手挡住她的眼睛,冰凉的泪珠落在她衣衫上,瞬间穿透布料。

  “我离开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在任何地方死去的准备,为什么到现在还心有不甘。”他额头抵在隔开俩人的掌心上,更长些的碎发刺痒地扫过她眼下的肌肤。

  舒长延低哽喑哑的声音,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细碎的雪粒随着呼吸融化:“那时我觉得无论怎样死去都无所谓,为什么现在却后悔了,无论怎么重新来过,唯独现在的我无法再见到你,无论谁都可以说我想你,唯独这一句我不甘心。舒凝妙,我不想你,我想见你。”

  为什么这个时候喊她的名字!

  舒凝妙咬紧牙关,艰难地想要抬手。

  那一瞬间,电光石火般,有什么东西从她胸口涨破——冰冷的洞口自内而外贯穿她的同时,居然给予她设身处地的实感。

  雪落在手背上融化的一瞬间,穿透布料的眼泪,冰冷被放大了无数倍。

  在那一瞬间,她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弦的用法,在回忆中终于夺回了自己的身体。

  她猛然睁开双眼,紧紧抓住舒长延的手腕。

  血汩汩地顺着俩人交握的地方流下来。

  舒长延下意识想避开。

  舒凝妙死死拽着他,俩人一起摔倒在雪地上,雪屑和泥点重重飞溅,她丝毫未觉似的,松手又抓住他领子,她尽力若无其事地开口:“……不是不想死吗!”

  他脸上满是洇湿的暗红色的血,渗入雪中,晕开一圈触目惊心的红。

  舒长延伸手撑在地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露出个可以称为柔和又苦恼的微笑:“幻觉吗。”

  她想争辩些什么,望着他笑意如初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舒长延稍显冷感的俊美面容,随着血肉的剥落在一块一块腐朽,露出狰狞的眼眶,透蓝色的眼眸前所未有地贴近着她,像一颗死亡的恒星,穿过漫长的光年,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怅惘传至她眼中:“害怕哥哥了吗。”

  她无声摇头,他还是俯下身,勉力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黏稠而冰冷的血液从她脸上滑过,几乎要干涸在她脸上,形成道疮痂。

  她往左偏过头,他就捂左边;朝右偏过头,他就捂右边。

  舒长延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别忘了今天,下雪了。”

  她几不可闻地回应:“嗯。”

  “别忘了雪。”他的声音有种恍若不真实的抽离感:“别忘了我。”

  “记住我,别忘了我。”舒长延的气息因焦虑而有着断断续续的震颤,苍白的声音却仍保持着平静:“……别忘了我。”

  她想要伸手,被他手死死按了回去,那只手连血肉的残渣都在随着时间一起消亡,感受到跳动裸露的血脉,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舒凝妙清晰地感觉到抓着她的那只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泪珠从他眼眦眼角流下来,浸湿落下的那缕头发,混在血浆里,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眼泪,黏在她脸上。

  “不要忘记我。”

  舒长延额头缓缓垂下,无力地抵在她肩膀上:“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舒凝妙大脑一阵空白。

  “生日快乐。”

  他彻底松开手,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礼物,晚点送你。”

  寂静的房间里,装饰用的摆钟在外发出滴答声,秒针和分针按部就班地转完一圈,在某个点互相掠过,发出轻细的嚓嚓声。

  秒针推着时间往前走,意味着日历上有一天已经被翻过去。

  她二十岁的生日。

  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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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舒凝妙从沙发上弹起来:“猜错了。”

  “?”维斯顿:“什么猜错了。”

  “蛋糕。”她声音平静:“他画的是蛋糕。”

  维斯顿收回眼神:“你还是吃发霉的樱桃吧。”

  第116章 质伛影曲(3)

  消停安静的世界里,尖锐悠长的耳鸣声忽然灌入脑中,持续嗡鸣。

  一片天旋地转中,她似乎听到了指针颤动的咔嚓声。

  周遭的一切霎时如同瀑流般化作某种柔软的光亮,从她指尖滑过去,变成了无法挽留的虚影。

  舒凝妙下意识伸手,指尖穿透光幕,破碎成点点星光,消失不见。

  破碎的光幕突然让她意识到,她把舒长延永远留在了那里。

  二十七岁的舒长延,时间静止在那一刻,永远不会再往前流动一步。

  脑子里持续的嗡鸣声在这一刻同时停住。

  舒凝妙睁开双眼,脸上没有血,面前也没有雪。

  她伸出的手被另一种透明的雾气似的双手抓住。

  那影子就站在她面前,仿佛隔着层纱一般,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透出怜悯的情绪:“多可悲啊。”

  缥缈虚幻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挥之不去,无数的声音像罂粟般又诱惑着她、引导着她回头。

  一个声音轻飘飘擦过他耳边:“你把他的尸骨永远丢在那儿了,他躺在雪里,应该会冷吧。”

  她明知道死人不会感受寒冷,脑海里却仍然越来越清晰地勾勒出那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眶,她的眼眶,变得格外漫长难熬。

  “一切还有机会。”

  那柔软的影子覆在她紧攥的手上,声音带着一种极为不健康的诱惑力:“你所处的现实,还没有抵达他死亡的现实,你还可以回头去找他,他就在那里,被雪覆盖着。”

  “你可以回去。”

  “——改变时间。”另一个声音趴在她肩膀上,呵气如兰:“你知道怎么带他一起回家。”

  “多简单啊,看,时间不就握在你手里吗?”

  她像是被蛊惑一般,控制不住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时间像长河一般穿过她指缝,往她身后涌去。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指针重合的频率快得像她的心跳。

  对时空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从她心跳声中膨胀,几乎要将她溺死在力量里。

  她还能够改变,能够重来,能让世界以她的想法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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