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还有人继续失踪,就不一定了。”
他揉揉她脑袋,起身收拾桌上的餐具:“你现在应该和他解除婚约,我不希望哪天砍了妹妹未婚夫的脑袋。”
舒凝妙怀疑他前面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这堂而皇之的一句,拿起终端,一边回他:“你真的这么想?”
舒长延唇边松了松,长睫低覆,想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开口:“是,不想你难过。”
所以希望她最好不会因为时毓而难过。
他虚长舒凝妙几岁,十几岁就进入军部,少有放假的日子,客观上,时毓陪她的时间更多。
他辗转各地执行任务,经常想她,每一次在资料里看见时毓的名字和她沾上关系,都会生出隐晦的妒意。青春期的少女恋爱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他。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她和时毓关系倒是一直很好,只是他很不好。
小时候每个人都多少读过些公主王子的故事,时毓大抵经常在这种幼稚的故事里扮演王子,而舒长延曾经自以为能够作为骑士在她的人生登台就已经满足,只有舒凝妙会说,为什么公主需要王子。
她不需要。
现在他知道,她其实连骑士也不需要。
舒长延将瓷盘摆好,偏头开口,冷淡地压下眉眼:“旧案如果重审,他现在未必还能这样安稳地当小少爷。”
他没有在背后让人公诉,已经是看在舒凝妙的面子上。
舒凝妙靠在靠背上,挑着他剥好的水果吃,脸上看不出情绪:“我和他早就说过解除婚约。”
她和时毓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谈不上情侣,她单方面解约确实契约精神低下,但时毓到现在也没同意。
终端上的消息自两人在时家不欢而散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更新过,还停留在她发的那个问号上。
今天时毓连学校也没来。
要不是A班的导师换了人,她还可以问问维斯顿这人的请假理由。
她咬下一口树莓,指尖随意划过和时毓的聊天界面,人真t是经不起念叨的生物,刚划到底部,就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屏幕上对话框浮现:『你在家?』
她顿了顿,回道:『你监视我?』
时毓回她:『我监视你就为了这种事?』
他又发过来一条:『母亲让我给你送请柬,有劳大小姐开门』
他语气熟稔,一切如常,仿佛将之前的事情已经完全遗忘,俩人从来没冷战过。
她从椅子里起身,拿着终端往门口走。
门口的智能中控响了一声,跳出新的访客申请,询问她是否解锁?
她手搭在把手上,正要推开。
一只手越过她肩膀,先她一步抵在门板上。
舒长延俯下身,手顺着门板滑下来,轻轻覆在了她手上,长指从她指缝中一根根挤进去,完全扣住。
他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脸色却已经变得有些晦暗难辨。
中控屏幕跳出视频通话请求,显示出访客的名字,明晃晃地跳出时毓两个字。
舒长延摁着她手,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边,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冰冷敌意:“别管他。”
耳后夹杂着冰冷颗粒的温热气息如有电流般瞬间从她后脊梁蹿到天灵,他的温柔一瞬间暴露出些许不太漂亮的侵略性,成年男人的手覆着她手抵在门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牢笼。
舒凝妙僵住,却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冷意仿佛只是瞬间的错觉,瞬间散淡,舒长延放低身子,一只手握住她披垂下的发丝,唇轻轻落在她的颈侧,居然一点一点地吻了下去。
忽地,他偏过头,在她微红的耳尖温柔地亲了一亲,几不可闻地在她耳边低语:“别管他了,好不好。”
舒凝妙屈起手肘,往后捣了一下他胸口,舒长延没躲开,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一些。
“不可以。”舒长延逗她:“这种力度是甩不掉哥哥的手的。”
舒凝妙回头,抬脸随意啄了下他下颌,他向来打理自己干净利落,她从没在他指尖看到过血缝,也没见过胡茬,但那里还是有些略微粗糙的触感。
舒长延眼睫轻颤了一下,箍着她的力道倏然松懈了。
……真是百试百灵。
舒凝妙甩开他手,干脆地推门,顺手通过了访客申请。
时家的司机在外面等了两分钟,终于将车开进庭院,时毓的身影在她视线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缓步走下车,穿着月白的衬衫,身上披了件驼棕色的毛呢外套,独自站在庭院中,显得孤寂嶙峋。
短短几天,他竟然奇怪地清减下去,灰色的眼眸里也罕见地藏着些血丝。
因为消瘦而深陷的眼窝,令他平时装出来的忧郁王子气质如今变得有些阴鸷。
他在终端上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现实却比往日更加安静沉默,周身犹如死寂。
她目光定格在眼前高瘦的身影上,时毓也沉默不语,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
屋里的微弱灯光映着他苍白清癯的面容,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他开口:“母亲邀你参加慈善晚宴。”
舒凝妙朝他伸过手。
时毓偏过头,望着司机,等他把请柬找出来。
一张请柬,其实没必要主人家亲自来送,但这一张请柬,可以成为他拜访的理由。
他侧脸的轮廓在夜里被灯光照得格外清晰,细软的铂金发丝梳得平整,精致高雅,是典型矜重又好看的贵公子模样。
自舒凝妙认识他起,他就是这般矜贵姿容。
没有一般小孩或黑瘦或肥满的脸蛋,也没有捣乱后满是灰尘的蓬乱头发。
他就像个挑不出瑕疵的精致人偶,摆在货架上“完美”的王子娃娃。
最开始,他甚至和娃娃一样——都不会说话。
第一次见面,他语出惊人,告诉她“我杀过人”,自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过话。但格拉纳夫人却病急乱投医地认为她是特别的,几乎天天邀请她去时家做客。
舒凝妙从来不拒绝,格拉纳夫人算是上层名流,她又早早想为自己做打算,靠运气觉醒的异能那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社交自然是最重要的一环。
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在时家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因为时毓经常跟个木偶似的,或站或坐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格拉纳夫人喊他,他也不做回应。
但天生敏锐的感知让她很难不注意到对方细微的反应。
她发现,时毓是有反应的,这种反应不是生物的条件反射,而是理解他人语言后肢体自然的动作。
俗称装聋作哑。
似乎只有她知道时家这个不说话的小哑巴是装的,时毓开口根本不存在生理原因,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就是不想说。
她猜到他在装,脑子里过了一遍,便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她的好奇心很淡薄,并且尽量保持在安全的范围内。
然而有一天,这家伙再次和她说话了。
仔细想起来,似乎是她先开的口。
是她坐在花园里雕刻木雕作业的时候,刻刀从石桌边缘不小心掉了下去,她还没伸手去捡,时毓居然先有了反应,直直去抓地上掉下的刻刀。
傻子似乎会对危险情有独钟。
他抓握的方式也异于常人,刻刀直愣愣陷进他皮肉,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横切的殷红伤口,两边翻开皮肉。
手掌瞬间便有鲜血涌出,然而时毓只是盯着手心的血发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于是舒凝妙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可以正常点吗?”
时毓不出所料,没有反应,双眼灰暗,像泥塘里的一潭死水。
格拉纳夫人特意邀请她来陪时毓玩,时毓却碰瓷般给自己上了一道口子,她不愿贻人口实,起身离开去找佣人要来药箱。
回来的时候,时毓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用她的笔一只一只戳死被血吸引来的虫子。
舒凝妙深吸了一口气,蛮横地把他拽起来,一言不发地擦掉他手上的污血,消毒,敷上药粉,用绷带勒住裹扎。
药箱里酒精碘伏一应俱全,但她故意用酒精蘸着棉球擦了一遍他的伤口消毒。
他的手惯是养尊处优的,没有一点茧子,手指比她长些,摸起来像是从冰块里掏出来的。
时毓默然看着她,像个洋娃娃一般任由她摆弄,半晌,嘴唇瓮动两下:“那个人死了吗?”
舒凝妙问道:“谁?”
时毓始终用一种平直的语调,阴郁苍白地看着她:“你想杀的那个人。”
她把两人之间不多的回忆翻了一遍,才发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把苏旎按在喷泉里的那件事。
舒凝妙扬了扬眉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将手上多余的药粉拍在他身上:“我为什么要为了他把自己送进少管所?”
她有很多种方法教训自己讨厌的人,哪怕会让她产生一点实质损失的,她都不会尝试,因为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值得她浪费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