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千衡笑着看她,漆黑的瞳孔诡异的盯着她,表情一动不动:“不是这样的。”
“你现在还想要什么?”她实在是好奇:“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对这些刻薄的刺痛之语毫无感觉,仍然笑意盎然:“再不回溯,就来不及了。”
“我不会回溯的。”
舒凝妙盯着他,握住匕首把柄,干净利落地拔了出来。
“这是我的人生。”她的冷笑带着不加掩饰的攻击性:“不是游戏。”
浓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匕首插在她主动脉上,拔出后却并没有更大量的鲜血喷出。
黑色的环形光圈像星环般围绕在她胸腔,散发着几不可见的微光。
『矢量枷锁』能够对目标区域施加重力,并改变目标所受的重力方向。
把勒克斯的『矢量枷锁』用在了自己身上,只要微妙地改变体内各个组织的重力方向,就能让匕首捅穿胸腔时精准地避开身体里的所有器官,不影响她之后的任何动作。
刀尖离开伤口,湿润的血肉迅速愈合,胸口血迹像蜷缩合拢的绛红花瓣,转瞬间收拢进堆积着洁白蕾丝的领口。
能回溯已经沾上的污渍,当然也能回溯她胸口贯穿伤口,时间既然能抹去一切痕迹,他的把戏也能为她所用。
“谢谢你的‘秘密’。” 她松手扔掉匕首:“我已经学会了。”
匕首掉在地板上,在火中发出叮铃哐当的声响。
微生千衡脸上若隐若现的笑痕消散,片刻后,又轻笑一声。
他这时候的神情又有几分时毓的模样了。
“你到底是微生千衡……还是时毓?”
舒凝妙逐渐挺直因贯穿而微弯的脊背。
胸腔伤口已经在小范围地回溯下完全愈合,但指尖仍有血珠滴落
“你分不清?”
他俯下身,唇角越来越弯,居然倏地笑起来,笑得几乎东倒西歪地弯下腰,叫人听了心神俱寒,怪异又渗人。
他笑得舒凝妙缓缓皱起眉,才直起身,挑着声音说道:“我当然是他。”
舒凝妙冷淡地看着他。
“人太容易因为感情自欺欺人了。”
微生千衡挑眉。
男人仰起头,黑发垂至脑后,暗沉的瞳孔逐渐恢复成灰色,脸上露出熟悉的挑不出错处的宁静笑容:“你要自欺欺人地觉得,你一直以来信任那个的朋友不应该是我吗?”
他发出困惑的声音,抬起手试图像之前一样轻轻抚摸她的眼睛。
“闭嘴。”
舒凝妙却侧头避开他的动作,电光石火间却抬起沾满血的双手,十根手指迅速地摁住他的太阳穴。
“我们不是朋友。”
指尖顺着额角慢慢插进发丝里,逼迫着他低头,直视她充满戾气的眼睛。
“还有,现在是我的问题时间。”
喧哗声瞬间停止,俩人之间霎时只余悠长的嗡鸣声。
她专门为他留出【嫉妒】四十八个小时的冷却时间,就是为了这一刻。
【嫉妒】状态变更。
——偷取异能『神经连接』
自从上次用异能连接林垂云的意识之后,她就打定主意不会再轻易入侵别人的大脑。
互相连接的冲击后遗症巨大,莲凪和羽路两个平邑本地人也都有意无意提醒过她连接他人意识的危险性。
可她还是要赌。
赌她对时毓的熟悉,赌她能链接彼此的意识。
赌她能够成功。
舒凝妙不相信从微生千衡这张嘴里说出的任何话语。
她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见这个世界。
鲜血是比人体皮肤速度更显著的导体。
血珠从她指腹流下来,落入微生千衡披散的长发里,熟悉的刺痛从大脑流窜,化作无数破碎杂乱的画面纷至沓来。
比上次入侵人脑更加混乱的感觉几乎撕裂她的大脑,一股强烈的抗拒感阻碍着她侵入的五感,而又有另一股意识在主动接纳她。
记忆被互相冲突的意识扯得七零八落,即便她拼尽全力集中注意力也只能窥见一点掠过的碎片。
不行,这样完全看不见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只能被对方意识顺势裹挟。
舒凝妙极力寻找着可以完全侵入的罅隙,直到目光锁定在某一处,终于彻底进入了对方的意识。
她看见了她自己。
先是光洁的额头,然后是眉毛,长而浓密的睫毛,乌黑的长发,抿着的唇,有些尖的下巴,翘起来一点,装出来的强盛样子有几分孩子气,沉下脸又显得过于傲慢孤冷。
记忆里的她似乎还是十而三岁的模样,舒凝妙代入别的视角看着自己,连自己也觉得有几分t陌生。
这视角主人脚尖垂地,轻踢一下地面,让身下的秋千缓缓地荡起来,目光从头到脚将她丈量一遍,又停顿一下,轻柔地问她:“我是谁?”
不知道问了多少遍,坐在旁边的女孩有些烦了,在秋千上转了个面,拿背对着他。
花园的藤架前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在地上跳动,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舒凝妙看见自己的视野往上抬,秋千的绳索上粘着一瓣掉落的湿漉花瓣。
为什么连这样的景象都分毫毕现,仿佛无数次回想起这个瞬间,生怕遗漏任何细节。
俩人并肩坐在秋千架上,视线的主人伸出手指拽了拽她垂在脑后的黑发,她大怒回头,毫不客气地揪住他手腕,狠狠踢了下他小腿。
她目光终于和他对视,打量他一眼:“时毓,你真无聊。”
舒凝妙看着过去的自己。
只是话音落下,那晃动的光影,喃喃的话语便戛然而止,时光的碎片瞬间被击碎,湮没在大量的信息之中。
她眼前一黑,身体在黑暗中逐渐感受到温暖柔和的温度,安静下来,似乎还能听到属于女人颤抖的呼吸声。
黑暗中,有人跪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肩膀,泪水掺杂着冷汗坠落在她肩头,柔软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
她听见沙哑而稚嫩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来:“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发抖?”
舒凝妙低下头,看着视野里出现一双苍白的小手,手指分开,缝隙中透出一具中年男人面容祥和的尸体。
背后的女人同样铂金色的长发因为动作而散乱,颤抖着开口:“这是不对的,时毓,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你哭叫时明明比父亲断气时叫得更响。”
“你为什么要抓着尸体的手哭泣?”他不解:“我为什么要觉得错。”
“你为什么要像怪物一样瞪着我?”
格拉纳夫人仰面盯着他,泪水夺眶而出,身体唰地一下软瘫下来,仿佛生命的精气都在此刻消失殆尽,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舒凝妙看着格拉纳夫人的憔悴的脸,刹那间有些恍惚。
再次睁开眼,头顶上是教堂复杂繁极的天顶画,手臂微微抽痛着,周围是虔诚念诵的祈祷声。
颂词宛如咒语,紧紧地箍在他头上,腥甜的熏香弥漫全室,他盯着白色的香烟袅袅升上半空。
面前的一切都很模糊,比梦境还要缥缈,舒凝妙只能看得见眼前全身被白袍遮罩的人,通过这熟悉的形象判断出这是在仰颂教会。
远处的铂金长发女人的身影也模模糊糊的,但舒凝妙却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注视着他。
少年的手臂被束缚带绑在扶手上,一动不动,白袍人手中的针头缓缓刺进他皮肤,注射器里晃荡着黑色的黏稠物体。
巨大的痛疼席卷每一寸骨节,喉咙里冒上腥甜的血味,他的身体急遽痉挛起来,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针头掉在地上,带着一线红色的血丝,和黑色的黏稠物体混合在一起。
舒凝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管注射器上,那黑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曼拉病人的血?潘多拉的废料?
她见过太多次这种黑色液体,一时竟不能断定这到底是什么。
但她已经能察觉到,时毓现大概和苏旎一样,身体都被迫注入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管黑色的黏稠物质一经注入时毓体内,她的视线立刻就像信号被截断般开始闪动。
眼前晃动的白色人影,温柔注视着他的格拉纳夫人,头顶庄严华丽的天顶画。
瞬间消失。
只余下冰冷的白色。
她的眼球也像被那黏稠黑色逐渐侵蚀一般爬上黑色的细丝,腐蚀着她的视野。
她像一具尸体般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黯淡地注视着头顶的白色,过了很久才从吊顶的接缝识别出那是天花板的颜色。
焦躁、寒冷、恐惧。
哪怕只是回忆都能感受到身体主人强烈的情绪,舒凝妙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使不上劲,仿佛全身上下被凌迟到只剩下脑子,控制不了任何关节活动。
浓厚的消毒水味在整个屋子里飘荡,仍然掩盖不了那股令人窒息的腐烂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