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去找维斯顿问话,刚巧电梯往下走了一层,又有个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冲进来。
她顺手把维斯顿那层的按钮取消,那工作人员恰好抬起头,厚重黑框眼镜后浮现出点惊讶:“你是……舒凝妙。”
舒凝妙不动声色观察他脸。
不认识。
大概是她在城规办跑腿干活时见过。
工作人员却大喜过望,把手里的文件塞给她:“这个我盖好章了,你回去正好帮我跑一趟,交给你们孙姐。”
还是个消息不怎么灵通的,不知道她已经不在城市规划办公室干活了。
舒凝妙根本不打算接过他手里的表格,抱着手看他,直到他开始尴尬。
电梯开始偏移,她余光瞥见表格上的文字。
表格罗列着一些布置的用品,价格高昂,没听说庇涅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用途应该就是卢西科莱所说的演讲。
这个时候公开演讲,卢西科莱也不怕被飞来横枪打死。
她瞥了眼采购截止的日期,推算演讲的时间,最多还有两周,时间确实很紧,难怪城规办也分到了任务。
也就是说,舒长延最迟两周后也该回到主都了。
她从对方手里拿起这张表格,没再多说,按下熟悉的楼层。
被调岗后她就没再去过城市规划办公室。
明明离开时间不长,办公室里却好像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办公室里留下的人依旧只有寥寥几个,只是平时总不见踪影的孙重青今天端坐在办公室里,而她环绕一圈,发现不见的是陆灵的身影。
不仅人不在,陆灵的工位收拾得也很干净,看不到任何私人物品。
孙重青心事重重地接过表格,看她盯着陆灵的工位,沉沉叹气:“陆灵请病假了。”
舒凝妙收回视线:“以后都不来了吗?”
孙重青检查一番表格,确定印章没问题,才开口:“说不准。”
“最近请病假的人多。”坐在墙角的男人说道:“要是你还在我们城规办就好了,事根本忙不过来。”
舒凝妙客气疏离地应付两句,离开后转到这层楼的盥洗室里。
正常的工作时间,里面没有一个人。
用冷水濯过脸,她全日当值后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墙面上镶着拉长的无缝镜面,一直铺设到天花板,映出她沾着水珠的鬓发,从不同角度折射出她雪白的脸,她眼下的淡青。
她目光凝视着镜中自己的脸,盥洗室惨白的光影里,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
镜子里漆黑的眼眸像一对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锁在她身上,脸朦胧得宛如水中的月亮。
微生千衡的手从她背后伸出,那是更加没有生气的颜色,白得像死去的陶。
他歪头打量她半晌,细语轻叹:“好可怜。”
舒凝妙手撑在水池上,恶心的感觉立刻从喉咙深处爬上来。
她干呕了一声,因为无心吃饭,什么东西也没能吐出来,只是喉咙灼得更疼了。
微生千衡攀着她,胳膊死死环住她脖颈,黑发像蛇一样在她身上蜿蜒,他在镜子里微笑着盯着她:“你还不如去死算了。”
她不能把幻觉里的微生千衡扯着头发塞进水池里,同样他绞缠上来的手臂也无法伤害她。
因此舒凝妙只是抬起头,抽出纸巾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水珠,冷冷地回了句:“你怎么不去死?”
“我已经死了。”微生千衡低声:“可笑吗,人类拼了命争夺的、保护的、珍贵的资源,偏偏是我力量的本源,潘多拉只要还有一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就永远不可能消失。”
“比起活在这世上要遭受的痛苦,还不如死去。”
微生千衡细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毫无波动的瞳孔显得面容有几分妖异:“你看你,要是也患上曼拉病该怎么办?”
“无法预测,无法避免,这是星球最公平的惩罚,任何人都有概率抽到这根下下签。”他发出的声音像盘桓的诅咒,“你知道失去一切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疾病会啃噬你的身体,抽走你的异能,一点一点摧毁你的尊严。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然后,痛苦会一口一口吃掉你的力气,直到你再也说不出哀求的语句,直到你再也爬不起来,直到你变成一具白骨!”
舒凝妙倏地转过身:“不用跟我说你的经验!”
微生千衡的笑意变大:“你怕了?你怕了。”
被激怒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冷静道:“那名因妥里人身上的异能道具、曼拉病突然爆发,哪件事是你干的?”
“答案是——”微生千衡拉长声音:“都不是。”
舒凝妙极尽厌倦地瞥他一眼,将纸巾掷进垃圾桶里,不再看他,径直奔向电梯。
维斯顿看到她,眉梢带了几些不可见的意外,有些事不方便在终端里说,而她最近跟在卢西科莱身边,忙得脚不沾地。
他原本也要找她的,没想到她先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等他说话,舒凝妙比他还像办公室的主人,已经半靠着陷进了沙发里,这大概是现在整个联合大厦内她唯一能够放松的空间。
维斯顿幽绿的瞳孔在她身上巡视,似乎在通过她的神态分析她目前的心情。
她开口却是,“有镇静药吗,镇静剂也行。”
维斯顿声音立刻冷了:“有也不会给你。”
她抬起手,指尖动了动,办公桌下倒数第二个抽屉被潘多拉凭空拉开,一管密封的针剂飞到她手里。
她单手弹开针管的保护套。
他上前从她手中夺走注射器扔在地上,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更近距离地看见她眼下皮肤的青黑,“舒凝妙,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呵斥她。
她头痛得厉害,精神却又清醒得可怕,微生千衡这样的超脱存在,她即便和维斯顿解释清楚也无济于事,况且面对这一箩筐的麻烦,微生千衡带给她的精神折磨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语气温和下来:“我只是压力有点大。”
维斯顿禁锢住她手腕的力道松懈了一些,附身时垂落的黑色碎发,被渗出的冷汗浸过,结着潮湿的颜色。
她不顶嘴,只能让他更察觉她的疲惫,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像延伸的丝线,从他四肢百骸爬过。
“曼拉病的现状怎么样?”舒凝妙索性放弃用药物短暂缓解,直截了当问他,“后续的研究是不是由你负责?”
“不太好,按照预测走向,可能还有一波大的爆发,负责曼拉病药物研究的不是我,是生命科学院和潘多拉院在联合研究,我对曼拉病研究并不深入,至于病人的处理,走了保密程序,我不太清楚。”维斯顿扶额,身体斜下来,“这件事你暂时不要插手,我们分析了所有患者资料,到现在也无法确定诱发因素。”
他不想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得到她患病的噩耗。
舒凝妙:“之前大家普遍认为接触潘多拉的废料会提升患病的概率,现在这个观点应该不成立了。”
“对。”维斯顿肯定了她的话,发病的绝大多数庇涅人都没有接触过潘多拉的废料,这个诱因首先就被排除了。
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反而让原本的一点信息遁入了迷雾。
曼拉病总不可能毫无缘由地爆发,如果要说最近发生过什么可能有关系的大事,那只剩下和因妥里的这场战争。
和因妥里开战为什么会导致曼拉病爆发?
迷雾中,有一个影影绰绰的答案浮于脑海,她仿佛抓住了,又仿佛没抓住。
“维斯顿。”她仰头,一双眼眸亮得像打磨过的宝石,“如果让你负责研究曼拉病,你能研制出治疗的办法吗?”
维斯顿沉默片刻,鸦睫垂下半盖住幽深的眸光。
“我暂时做不到。”
他不是明知没办法还要夸下海口提升自信的人,曼拉病不是病毒,没有致病菌,没有传染性,诱因未知,不科学的东西没办法用科学解构,他不信任何宗教,但以曼拉病的表现形式看,这种病更像一种诅咒,一粒诅咒的种子毫无缘由地从人的体内迸发。
舒凝妙唇角平静地弯了弯,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维斯顿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数秒:“我做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舒凝妙别开脸:“阿尔西娅最近恢复得怎么样了?”
维斯顿语气与平常无异:“已经能试着自己走路了。”
那之后,阿尔西娅的病情大幅t好转,甚至不需要器械维持生命了。
阿尔西娅一直以来呈现出的病态不过是身体无法承受弦的副作用,舒凝妙知道这是她失去记忆带来的好处,她的精神和□□终于达成了一定的平衡。
“你带阿尔西娅暂时离开医疗所吧,给她找个安静的地方休养,账单报给这个号码。”舒凝妙声音平静,“医疗所和治安局那边,我会找人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