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小孩心性,明明有办法逃跑,却还要回来说些没意义的废话。
尤桉本不是他的目的,如果不是科威娜和贝利亚家族的人给他暗中行方便,他根本杀不了卢西科莱,没有忌惮的必要。
但人都跑到他面前了,他不介意顺手处理麻烦。
昭手杖轻点,轻描淡写地对准他的虚影:“既然你这么喜欢玩火,那就不要灭了,怎么样?”
他的目光柔和地在尤桉身上巡视。
诅咒般的声音像风一般轻柔地降临在虚影上,好似在念一句温柔的诗。
“——『永不熄灭』”
无形的光流穿透火焰的虚影,将火焰里少年的虚影打得烟消云散,而分散的火苗却没有任何消失的迹象,像一道道流星往远处飞去,舒凝妙看得瞳孔紧缩。
不行!
这道被添加了『永不熄灭』性质的火焰回到尤桉自己的身体里,会把他活活烧死!
她抬起左手,潘多拉瞬间离指而出,想要拦截那簇火。
昭和她同时给出反应,抬手挥杖,两股强大的潘多拉撞在一起,相互抵消,激起的气流轰隆一声,把空气炸得千疮百孔,周围的墙体都开始轰然坍塌,烟尘弥漫。
四周的人往后倒着躲避,唯独剩下他们两个人不动。
原本骨头断裂的右手臂受了一记反噬的冲击,疼得她额角流下冷汗,她知道昭擅长制作异能道具,体内潘多拉必然丰富,但没想到他的潘多拉能和她不相上下。
她忍住疼痛抬起头,两人对视时,她看不到一点曾经那个形容温和又喜欢耍赖的青年的影子,“为什么?”
“为什么?”昭也没想到她会问他一句为什么,声音平静:“你以为我愿意扮演这个滑稽的英雄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成为战争明星,给夹道欢迎的粉丝签名?”
“科威娜想造神,而我想成为神。”
他垂下眼来看着她:“人活一世,无非为名,为利,你不也是一样吗?”
她退无可退之地,背后已经是圆环最外圈的围栏。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如果她真的拒绝了昭,即便能从这里逃脱,好像也必死无疑了。
她会失去她在庇涅拥有的一切,被指认成暗杀卢西科莱的凶手,身败名裂,社会性的死亡,比真实的死亡更加恐怖。
“不一样。”
舒凝妙仰头靠在围栏上,半阖上眼帘,声音很轻:“我想要的,不必向别人祈求。”
话音尚未消散,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左手忽地悍然拔剑。
剑光骤闪。
与此同时,她腿也朝他用力扫过去。
昭大步后退,他第一注意力在剑光上,那记横劈只是堪堪擦着避过。
她在短短一瞬间,就完成了更换【嫉妒】所窃取的异能,将原本的『神经连接』换成了艾瑞吉的『净化』。
又借着短暂的接触,毫不犹豫启动了【色欲】,将【臣服】的状态扣在了昭的身上。
【色欲】可通过触碰任意部位,将自身任意一个异能状态“转移”给指定对象。
“转移”持续期间,对象将一直处于无法对主人产生敌意的【臣服】状态。
这个能力她已经很久没有对别人用过,将自身的一个异能状态转移给其他人是件很冒险的事。
但他不是想给她的脑子上个安全锁吗?
——她给他个更大的。
现在,她把艾瑞吉的『净化』送给他了。
作为交换,她短暂拿走了他对她的杀意。
昭开口对她施加『性质』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竟然僵在了原地,异能……完全无法对她使用。
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再次提剑,翻腕朝他斜劈。
郗金剑刃划破空气,竟发出一声爆响,削泥一般,生生将银发青年半个胳膊削了下来,带起一蓬血雨。
从她暴起到断昭一臂,短短数秒,竟还没有别人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的时间长。
昭自己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青年下意识触碰肢体被斩断的截面,脸色苍白,他唇瓣颤抖着想用异能制住她,被【臣服】的状态所困,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她就猜到他潘多拉充沛,异能所向披靡,身体会是他最大的弱点。
舒凝妙连着退了数步,扶着另一只卸力的手臂,轻巧地跳到摇摇欲坠的围栏上,最后讥诮地看了他一眼。
她立在围栏之上,漆黑的长发在狂风中乱舞,染血的衣角翻飞如翼。
在所有人惊愕地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往后仰倒,从整个圆盘最高处直坠下去。
第170章 太阿倒持(7)
那些人看着她的动作,眼底只有惊骇。
风几乎如针刺穿她的肌骨,急速变换的视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镜头,模糊地移动着。
周围的高楼、轨道、人群都仿佛融化在这条河流里。
在几乎静止的时间里,世界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坍塌、崩解,直到她的视野里只剩下这条无声的河流。
她于空中坠入了弦流。
熟悉的无尽的黑暗再次包裹住她,她身后展开一面庞大的、如虚似幻的表盘。
指针在她身下“咔嗒”一声,停止了走动。
模糊的看不清人形的影子浮在她面前,伸延出的手覆合在她下坠时自然往上伸的手心。
舒凝妙悬空在弦流中,周围的景象也在随着他模糊地变动。
她看见照片中曾经意气风发的微生千衡,和另一个面目模糊的白发少年大声争论,背道而驰。
“微生千衡,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兰息的身影在回忆中被无限拉伸,连面容都看不清楚,唯有那声音依旧明显。
又是微生千衡的记忆吗?
她闭上眼睛:“你真的很烦。”
“看到他,有些怅然罢了。”
模糊的影子抓住她的手,没有像之前一样穿过去,反而有种湿黏的质感:“我也曾经向往着那一切的荣耀,不惜和曾经的朋友决裂,当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时,已经晚了,所以我无论怎么改变时间,都只能把一切推到更可悲的境地,人心就和曼拉病一样,都有着无法改变的既定结局。”
舒凝妙听到这话,才睁眼看他,心想原来兰息也和他有过矛盾,只不过被他患病将死的消息盖过去不提了,他还真是遭天谴了。
模糊的影子里血肉贴着骨头生长出来,一副更年轻有神的微生千衡的面容出t现在她面前,悲悯的眼神垂下来望着她。
“我曾经为保护我的国家和子民而战,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解放庇涅的英雄,我自己也这么天真地觉得,我觉得那么高尚,直到庇涅开始主动侵略……议会说资源是有限的,需要掠夺的。”
微生千衡望着自己的双手:“艾德文娜和兰息都不愿意再以行使者的身份战斗,只有我还在拿着剑。”
他再次砍掉悲号的孩子的头颅的时候,却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无辜的?
这些孩子,是否和曾经的庇涅人一样无助?
年轻的战士第一次对自己的剑产生了迟疑,身后是支撑他十余年的信念,此刻却在阳光下暴露出微妙的罅隙,前方是不知去处的悬崖,每一步都有可能踏入万丈不复的残酷深渊。
他站在真相的荒原里不知为何而战,连一个可以为之挥剑的影子都看不见。
什么是对的。
什么是错的。
需要对战争或死亡负责的有很多人,但只有那些悔过的人才会为此痛苦。
他在病床上苦苦煎熬的十年,无数次猜想,患上曼拉病是否是一种咎由自取的报应——因果报应。
他清洗议会,觉得杀掉这一批人就好了,但人一茬一茬地换,欲望和战争从未停止。
死去的三百年后,他看着庇涅一代又一代换届,人一个又一个死去。
这些异能者们和他一样骄傲、痛苦、迷茫,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新鲜故事,不过是一条弦流之河中无数相同的轮回。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人类是什么样的东西,人是无法被拯救的。”
微生千衡低声地笑:“英雄从来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人类的幻想。”
他将手放在胸口,舒凝妙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陷进血肉,生生捅进骨缝间的罅隙,握住了什么东西。
一把巨剑从他心口缓缓抽出来,剑身黑沉无光,是和舒长延手里一模一样的那一柄处刑人之剑。
这世间不可能同时存在着两柄相同的剑,但他做到了,微生千衡利用弦流,突破了时间线的限制,将过去的事物带到了现在。
“你总觉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
微生千衡张开双臂,手指擦过剑刃:“没有我,这个星球依旧在走向毁灭,崇高的理念在欲望面前根本无能为力,它永无止境地剥削着每一个人,就像无论重来多少次,你都会发现,你的欲望一定会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