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凝妙仰头靠在座椅上,回想着微生千衡的话。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剥离了那层身份,失去家族的财富,她还是她。
她还有更重要的,没有失去的东西,而且这些失去的东西,她绝对会成倍地从夺走的人身上讨回来。
舒凝妙回过神,眼睛在后视镜里和他对上。
她说道:“我还有别的要做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维斯顿抿唇:“一旦真的离开庇涅,你就很难回来了。”
“曼拉病。”舒凝妙双手放在膝盖上,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出异常骇人听闻的话:“我要找到曼拉病的源头,然后杀了微生千衡。”
他猛地回头。
“你要去平邑?”
他真是后悔随便乱说话了,他之前跟她断言兰息一定会回平邑,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
“曼拉病、潘多拉、弦流、污染体,还有微生千衡。”舒凝妙的表情不像开玩笑:“他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系,我要去找兰息,弄清楚这些事情的本源,就算他不知道,我也要弄清他为什么还活着,把他带回来配合你研究出治疗曼拉病的方法。”
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如果曼拉病不能得到制止,以这蔓延的速度迟早会席卷整个星球,在星球上存生活每个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你的困境迟早也会变成我的困境。
世界的困境就是人的困境。
就像卢西科莱不管如何改变政策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庇涅一样,她在庇涅无论怎么接触权力也只是饮鸩止渴,只有从根源入手,才能找到解决一切的办法。
她也不是第一次想当救世主了。
维斯顿深呼吸一口气:“现在庇涅有交通管制,根本没有去平邑的飞机。”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坐飞机吗?”
“我要偷渡。”舒凝妙瞥他,好像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新地是那些偷渡客聚集的港口。”
这件事她以前听莲凪说过,莲凪当初就是从新地偷渡过来的,她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
“我想象不出来有人会蠢到这种程度,你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没用的平滑球体吗。”维斯顿眉头聚起点怒气:“平邑的人想偷渡来庇涅,你见过哪个庇涅人想偷渡去平邑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怕生活在新地这样的地方,也没人会好好地想跑去污染体遍地的平邑。
舒凝妙呆了一下,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这种常识性的问题。
她平静说道:“那我就随便绑架一条船,让他们带我去平邑好了。”
维斯顿见她还没上通缉,就已经完全是一副法外狂徒的样子,无话可说:“你小心一点,别被人卖了。”
她用大衣把自己裹起来,弯下腰关上车门,比了个知道了的手势。
遮掩着身形,舒凝妙很快消失在应间区的夜半街头,维斯顿坐在车里,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才离开。
他不担心她怎么进入新地,反正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哪里没去过。
舒凝妙靠近关卡时就恢复了自己的模样,被人发现维斯顿的脸会牵扯出一大堆线索,到时候更麻烦。
而且维斯顿的治疗异能适用的场合太少,她用着他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卢西科莱遇刺,巡逻力量都集中在主都,在远处蹲了许久,警卫出来抽烟,她挑了个空子溜过去,经过扫描仪,竟然没发出警报声。
舒凝妙还以为上天给她补了迟来的一点运气。
仔细一想,应该是昭直接把她的公民ID删了,但还没来得及发通缉令,正好被她钻了这个空当。
联合大厦到现在还没搜查完,他也没想到她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得这么快。
她舒了口气,手从剑柄上移开,直奔艾瑞吉所在的孤儿院,她的想法很正常,尤桉离开庇涅,必然会先回普罗米修斯的基地。
她不知道普罗米修斯如今所在的地方,但艾瑞吉一定知道。
这也是她动作越来越快的原因,被昭重新定义性质的不灭火焰重新回到尤桉的身体里,会把他活活烧死。
她扯紧身上的大衣快步往前走,倏地在一处停下,仰起头。
新地没有路灯,只有路边横七竖八燃烧的垃圾,浓烟伴着火光把眼前的世界化成一道道的波浪。
她不需要再去找。
有人蜷着,躺在垃圾之中,全身是火。
她没想到,他不敢回普罗米修斯。
垃圾旁零零散散地站着很多人,衣服焦黄脏旧,洗成深浅不同的颜色。
他们远远地望着焚烧的垃圾堆里蜷缩的少年,看着那簇火焚烧着他的四肢。
舒凝妙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大小不一的盆,里头还有残留的水渍。
站得最近的那个人,还在用水徒劳地往这火人身上浇,无论多少盆水浇在他身上,都仿佛只是微弱的雨露,他全身的皮肉仍在被火焰灼烧着,没有一点熄灭的迹象,光是靠近,就有一股炽热之气迎面扑来,仿佛走入了一个新的火海。
他睁大眼睛,躺在垃圾堆上望着星空,新地的天空实在狭窄,已经被建筑堆满,也不留给他人仰望的空间。
火焰失控地焚烧着他的四肢,他就要在这片火海中毁灭,身体、眼睛,乃至灵魂都被燃烧殆尽。
他眼球湿润地望着天。
他把一切都舍弃了,灵魂、尊严、同伴、自我、容身之处。
火焚烧了一切的仇恨,最后也将不受控制地毁灭他自身。
他不敢回普罗米维斯,不敢面对所有人,不敢面对艾瑞吉,最后注视着他死亡的,是一群新地的陌生人。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看见什么呢?
他好像看见了咪咪,听见了它沙哑的叫声。
尤桉笑了笑。
还有舒凝妙。
周围的水浇在他身上,他仍旧觉得渴,舒凝妙单膝跪在t他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磅礴的潘多拉瞬间涌入他的身体,试图把他体内的火焰挤出去,他才发现这不是幻觉。
火还在烧。
舒凝妙尝试用潘多拉强行改变他身体,没能成功,她也是头一回面对这种异能,一时想不出更多办法。
情急之下,她已经没工夫思考尤桉的身体为什么对她的潘多拉没有任何排斥。
尤桉眼神被灼烧的火蒙着一层惨白的翳色,迟缓地看向她:“……没事的……”
“别白费力气。”他轻声说道:“我早就已经死了。”
舒凝妙说:“现在还没有。”
“在更早以前。”尤桉知道她没信,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在伽勃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庇涅的武器专门针对异能者,我怎么可能有机会活呢?”
她宁愿相信他全身都被熔得面目全非,还是能好运气地在海里漂了几天,捡回一条命。
舒凝妙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也被火烧了似的,背后翻滚过一股蒸人的热气。
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残酷的真相一点点显露出来。
尤桉的手抓住她手腕,滚烫的热度传来,可烧到现在,他身上的皮肤也没有碳化,他的身体和微生千衡一样,毫无生机,只有死意。
“你不好奇吗,我的能力是从哪里来的,我之前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我也根本不会什么传送的火。”
尤桉断断续续地嚎叫:“啊……啊……对不起。”
他吐出几个字,又忍不住剧烈的灼烧,双手抱住头,大声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好痛、好烫……好吵。”
哭泣和惨叫声混在一起。
他痛嚎响彻整片街区,几乎是打滚一般在垃圾堆上垂死挣扎。
“微生千衡。”
苦苦挣扎半晌,尤桉痉挛着抬起头看着她,双眼血红:“是他帮我……死而复生了。”
第172章 太阿倒持(9)
又是他!又是微生千衡!
舒凝妙手指骤然握紧,脸上的神情透出寒冷彻骨般的怒意。
她本来就不信他什么都没有做,但他利用尤桉又能得到什么?
从伽勃的覆灭开始,他的目的究竟是——
尤桉望见了她的目光。
冰冷的目光使他如梦初醒。
即便寒意并非冲他而来,依旧令他顷刻跌落到现实中。
精神上的痛苦比身体的痛苦更加难以承受,当他无数次在镜子里窥见自己可怖的面容时,巨大的痛苦比焚烧难以承受得多。
他张了张口,用力捉住她的手腕,艰难地开口:“我就要死了。”
彻底失去了未来,他才获得了现在。
“无论之后的我变成了什么模样。”尤桉嘶哑地叫道:“那都不是我。”
他已经比任何人都更早地预料到微生千衡的目的,却依旧无法拒绝他的交易。
随着动作,他眼唇逐渐流下黑色的液体,皮肤爆裂黑色的缝隙,五官逐渐都变得扭曲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