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体总不会有异能这个概念,受罪的只能是她。
穿过防护墙,世界像是重新安静下来,又回归于寂寥。
四面全是黑色的土壤,这些土壤和一般的黑色泥土不同,没有任何营养,像是从污渠里排出来的垃圾。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茫茫的黑色,天空极亮的白,将天上地下清晰地划出分界。
根据她在城市内店铺购买的平邑旅游手册,平邑这座岛上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是诸如此类荒芜的黑土,而城市只占据全岛百分之二十的面积。
离开防护墙,就跟荒野求生没区别。
舒凝妙和微生千衡顺着老板指的方向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天色还是明亮的,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在这里等到晚上。
任务的完成时限只有48个小时,意味着他们只有两个晚上的时间。
他们在城市中寻找线索已经差不多花费了一个晚上,刚刚从防护墙出来时天色刚亮。
如果再等到晚上,浪费的时间就太多了,一点儿也不保险。
舒凝妙要抢先完成任务,因为她要的是第一。
平邑也有不畏光的污染体,难度不用想会比畏光的更难,但在总体T6的难度之下,舒凝妙还是愿意尝试的。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烧毁的废墟更多了,平坦到一览无余的黑土地,废弃的梁柱和屋脊倒塌下来,钢筋交错着没入黑土,阻挡住大部分视线。
舒凝妙警惕了一些,示意微生千衡安静,高大断裂的墙壁构成大片阴影,十分隐蔽,阴影下说不定就藏着危险的东西。
微生千衡无动于衷地注视着眼前的废墟,突然半跪下来,轻轻捧起一捧黑土。
舒凝妙忍不住说他:“你是小孩吗,别乱碰东西,这里的土说不定和海水一样有问题。”
他侧过头,自下而上仰视着舒凝妙的脸,长长的睫毛随着风微微颤动,有种奇异的美感:“你知道这里的土为什么是黑色的吗?”
“污染。”舒凝妙随口道:“还能有什么?”
“是因为潘多拉。”他看了她一眼,眼底浮现笑意,转头望向前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叙述:“庇涅当年在平邑建立的实验基地,全名是第三国立研究中心。”
现在的国立研究中心,全称是庇涅第七国立研究中心,不用想,前六个肯定已经不复存在了。
舒凝妙平日生动的表情慢慢安静下来。
她学着他的模样蹲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深黑的视线,黑如深潭,仿佛将刺目的光都吸了进去。
“所以后来为什么污染了?”舒凝妙完全是听故事的态度。
“不知道。”
微生千衡张开手指,让黑色的土壤顺着修长的手指从缝隙滑下去:“但是我知道这里的黑色土壤和海洋里都含有不同程t度的潘多拉,所以极其易燃。”
“原来你早就知道。”舒凝妙瞪他。
微生千衡没有再回答,凤目微阖,风中传来了破空的声音。
舒凝妙瞬间低头转身,就势拔出身后的铁剑,速度迅疾,剑身抽出时还因为高速的震动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她抓着微生千衡的肩膀,把他推到自己身后。
下一刻,不远处传来极快的嗖嗖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壤上爬行。
舒凝妙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紧,只见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伏趴着一个庞大的怪物。
更可怕的是,已经到这么近距离她才察觉。
除了“怪物”,舒凝妙想不到任何其他形容的词汇。面前有她三四个那么高的怪物,周身通体雪白,背上收拢着四对洁白的羽翼。
如此纯白的怪物,和她想象中的“污染体”相差甚远。
察觉到了舒凝妙的视线,那只伏趴在地上的怪物居然在慢慢直起身子,身后的羽翼随着它的动作舒展开来,几乎遮天蔽日。
怪物的身躯左右各连着三条干瘦的长臂,下身的双腿像是从中间断开一般,拖曳在地上,全靠最下面两条手臂支撑。
它能站起来……是人形的!面对像人又不像人的东西是最恐怖的,舒凝妙生出些头皮发麻的危险感,慢慢后退。
她以为的污染体,顶多是长着十几只翅膀的鸡、会在地上跑的鱼,又或是生了两个脑袋的猴子。
可它甚至有一张类人的脸,站起来后,原本覆盖在背上的雪白长发落在了手臂上,像是密结的蛛网,明明是皎洁的白色,却又那么可怕。
——那张脸上长满了竖着的眼睛,冷血动物一般的雪白的瞳孔,齐齐盯着他们两个人。
舒凝妙感觉手心被冷汗浸得冰冷,她看到这怪物的第一眼起,就察觉到这不是现在的所她能战胜的东西。
它的手臂虽然干瘦,却像蛇一样灵活,简直就像是身躯里延伸出来的藤蔓,扭曲而诡异,恐怖的气息冲击着她的所有感官。
要不要跑?
学校应该不会设定他们目前状况无法应对的难度,舒凝妙拿不定主意。
说不定只是她的错觉,这就是T6级别的污染体。
如果之后的污染体都是这样,她难道每次都要退缩吗?
那参加异能实践有什么意义?
她深吸一口气,将剑身横在自己面前,安慰自己:失败最多也就是断开连接,她不能什么都没做就选择放弃。
舒凝妙屏气凝神,唇齿紧闭,静下心来倾听怪物那奇怪的移动声,似乎是它的断腿在土地沉重拖曳的声音。
她愈发觉得不安,提着剑往怪物的方向倾身冲过去,却看见这只白色的怪物突然停下移动,缓缓仰头,用最上面的一对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叫声。
它的声音非常奇怪,像是同时有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既像老人又像小孩,既像男人又像女人,彼此混合后,听上去又像个雄雌莫辨的少年。
舒凝妙的碎发都被这怪物的嘶吼吹得乱飘,面对着声音的余波,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睛。
——
系统之外,维斯顿突然站起来,面前悬在空中的投影屏幕被他用潘多拉控制着凭空移动到高台之上、所有人面前。
“这不是T6级别难度应该出现的东西。”
他的声音太过冷冽,一时间怔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都看向他移动过来的屏幕,看到了画面中那只通体雪白的污染体。
之前帮维斯顿压制所有学生声音的治安局代表,被维斯顿称为羽路的青年贴近屏幕,突然开口:“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看这个体型……至少是T1级别的污染体。”
听到他的话,不少人都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雪白的污染体正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哀嚎。
一名研究员慢慢开口:“它没有攻击的倾向。”
维斯顿评价:“也可以理解为蓄力。”
研究员提高声音,不悦地盯着他:“那又怎么样,可能是录入的数据有错误,不小心插入了这个污染体的影像,一个小问题而已。”
“是啊,小问题。”维斯顿冷淡地施舍了他一眼:“我没想到你们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也不会比你犯的错误更大。”
“我能解决错误。”维斯顿一点没被他刺到,反问:“你呢?”
“虽然我也想让你修改系统的错误数据,但现在的你似乎并没有这个资格。”研究员笑容扩大,故意在某个职称上停顿:“维斯顿——老师。”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耶律器看到他和前同事关系也同样差劲,突然有些释然。
“够了。”羽路压低声音,沉稳道:“现在这个学生怎么办?”
研究员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系统如果不能自动修正,那就让她自己出来好了,反正顶多也就一些脑震荡而已。”
“不能这样。”羽路沉声:“这对她的成绩不公平。”
“成绩——”研究员夸张地摊手:“运气也是成绩的一部分。”
研究中心的代表坚持不让已经被除名的维斯顿插手修改系统,维斯顿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争执成一团的官员,丝毫不意外。
到目前为止,全是他意料之中的场面。
互相甩锅的官员、虚荣远胜才能的前同事、高高挂起的领导,是他所见世界的常态。
他看向阿诺贝利亚,他们科尔努诺斯的校长同时也是一位优秀圆滑的商人,在这种场合他一般负责缓和气氛,此时却坐在屏幕前,支着胳膊安静地观察着里面的画面。
“好了、好了。”阿诺贝利亚拍了拍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污染体已经走了,有惊无险,别吵了,第一次投入实践,难免会有些无伤大雅的差错,我们要宽容一点。”
他们再次看向屏幕,发现画面中只剩下警惕观察着四周的舒凝妙,那只雪白的怪物消失得无影无踪。
受到众人围攻的研究员特意在维斯顿旁边拉出椅子重新坐下,得意地挑眉:“看来用不着弦光学院的老师来出风头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