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确实可笑,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陆先生。”顾纱纱接下来说的话,很有可能会激怒他。她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双手也不自觉握紧被子。但还是鼓足了勇气,缓慢道,“您忙于工作,从我跟在你身边这几年开始,从未见过其他女人。我认为您需要,需要一个女人,不局限于我。但我终究是在你股掌之上,好操控,知根知底。比起浪费其他的时间成本,我更划算。”
“至于魅力,我并不认为我比其他人差。我即将成年,有资格留在您身边。”
“您说我太过高估自己,但是据我所知,在我出事之后,您来过病房很多次。因为我一直没有醒过来,也着急过,多次询问医生我的状况。这足以证明,我对你而言,并非只是简单地玩物。你在渐渐对我上心。”
话说到最后,已经将“您”字换成了“你”。这种无声无息的变化,牵引着她说完以上的话后,心都拴在一根弦上。
她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了陆城的表情。
而陆城始终面带微笑,让人看不透他笑容下究竟隐藏着哪一种情绪。
他很久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顾纱纱。
直到后来,他站起身,重新点起一支烟。动作慢条斯理的,连带着他的声音都透露出一股子倦懒。
“小女孩么,在这个年纪喜欢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很正常。”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将他那双总是能将人看透的眼遮住,“今天我明确提点你两句吧,你不该做的梦有两个。”
“第一个,试图逃离。直白点告诉你。从你被抓走的第一天起,你就和顾纱纱,和你从前所有的生活都彻底割裂了。什么上学,跳舞,回到父母的怀抱,想都不要想。哪怕你没在我身边,作为货物你也会被卖给别人。你永远,都只能这样活着。”
“第二个,与我耍心机,还是劝你趁早放弃。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所有的提议,所有的设想,绝无可能实现。”
说话间,陆城已经走到病房前。当着顾纱纱的面抽完最后一口烟,再度将烟蒂扔到地面上。
没有踩,任凭它摔在地上冒着白烟。就像熄灭前还吊着一口气,看上去奄奄一息。
顾纱纱目光从烟蒂上离开,由下至上,在陆城离开之前,又连忙扔下一句,“我没有耍心机,我会让你对我着迷。”
而陆城的声音,是顺着门缝传进来的。
“医生说过了,你摔坏的不是脑子。既然这样,早点清醒过来比较好。”
话说完,门被用力关上。
室内重新回到一片寂静。
顾纱纱靠坐在床头,好一会,才终于松口气似的,从枕头上缓缓滑落进被子里。
天知道和陆城说这些,究竟需要多少的胆量。
她了解陆城,知道陆城这个人阴晴不定,傲慢自大。平生最讨厌别人观察他,揣测他。按照他的说话,宠物是宠物,下属是下属。没有谁能跟他平起平坐,也就没有谁拥有去揣测他的资格。
他与别人,身份地位永远是不平等的。
如此狂妄,如此的目中无人。
所以她所说出的话,无疑是在遍布煤气的房间里,试图擦起一根火柴。
稍微不留神,可能就要被炸的粉身碎骨。也幸好陆城今天没有发作。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生气呢?半分都没有。
-
从那天起,陆城没有再出现在顾纱纱的视线里。
她的病房,他一次都没踏进来过。
半个月后,顾纱纱伤势恢复,彻底痊愈。出院那天,陆城也没有叫人来接。
只是派了手下一个人,替顾纱纱拎了点东西,主要是为了把人看住。
按照陆城的意思,顾纱纱大病初愈,需要多走动,呼吸新鲜空气。所以两个人从市中心的医院,一路公交转地铁,再步行。抵达陆城家时,天已经黑了。
四舍五入,两人将北城的一个大区绕了整整一圈。
顾纱纱身体刚恢复好,这会儿确实累了,乏了。
陆城没在家,听保姆提起,他是出差了。要过一段日子才会回来。顾纱纱心彻底放下,回到房间里洗了个热水澡便睡了。
这一晚,她做了一夜的梦。
也许是白日里的舟车劳顿,牵连了她可怜的睡眠。她没怎么睡踏实。
梦里全都是她四年前刚跟陆城回到家时的种种遭遇。
有时说错一句话,要挨打要受罚。只要陆城心情不好,她就难逃折磨。
她犹记得有一次,她因为被盘子烫到了手,摔碎了手里的一碗面,吓得家里的布偶猫从沙发上弹起来,抓伤了陆城的手。
那会儿是冬天,寒冬里最冷的腊月。家中温度适宜,她就穿了薄薄的春季睡衣。当时便被发着火的陆城从家里推了出去。
冰天雪地的,她就站在门口,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
她双手系着绳子,被拴在门口。是死结,凭她根本没法解开。
顾纱纱想逃,哪怕是她浑身被冻僵,渐渐失去力气,她也想挣脱这可怕的牢笼。
她记得,她双手费力地扭动。用咬的,用蛮力,挣扎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法从捆住她双手的绳子里逃走。最绝望的时候她想过,要是能将双手砍断也好,只可惜,连这样帮她去实现的人都没有。
最后,她晕倒在门前,双手挂在门把手上。像一个求饶着的姿态,半跪着。昏昏沉沉间,她想着,要是就这样死了,也好。
结果上天没有听到她的愿望,两小时后陆城开了门。
而她当天晚上被送了急诊,神经及心血管系统受损。皮肤组织损伤。她高烧了三天三夜,才被救了回来。
醒来那天,她是绝望的。
这一整晚,她始终在这个漫长的梦境中苦苦挣扎。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自己被冻坏的皮肤,还有与绳子摩擦后,血肉模糊的手腕。
她梦见自己在病房中醒来,病房里开着高温的空调,空气燥热。她口干舌燥,睁眼那一瞬间却觉得遍体生寒。
她看到了陆城,就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与她视线对上之时,轻轻勾了下唇角,笑了。
“欢迎你,又回到我的世界了。”
顾纱纱倒吸了一口凉气,彻底从梦境中惊醒。
醒来时,浑身都冒着冷汗。久久无法从那种又恐惧又绝望的氛围中走出来。
陆城素来喜欢折磨她,摧残她。但是玩那么大,差点闹出人命倒是头一次,也算得上是最后一次。
从那次之后,他再怎么使手段摧残她,也都只是形式上较为痛苦,实际上小打小闹罢了。
这次再次住院,也是因为她自己脚下虚浮,踩空了而已。
陆城人格不健全,想要百般折磨她,但是却怕她死。
这是她这几次来,得出的最大的结论。
虽然他给她造成的恐惧和创伤,是远远要超过死亡的。这是无论他之后做了再多,都无法弥补的。
其实陆城脾气虽古怪,暴躁又暴力。但是偶尔心情较好时,他也会展露一个正常人的一面。
他送过她包包,裙子。也允许她吃很多零食,他知道这么大的女孩子都比较贪嘴,所以家里时常会有一些果干坚果肉脯。
她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陆城恰好谈成一笔大单子,见不得人的那种勾当,顾纱纱再清楚不过。
他特许她去游乐场玩,身边跟了三人陪同。顾纱纱答应了,从进了游乐园开始,项目从头坐到尾,天黑之后才舍得离开。
她不是真的想玩,她是试图寻找快乐,寻找久违的自由。
但她知道又很清楚这短暂的自由是因为什么得来的,是建立在别人,和别的家庭的痛苦之上,所以她无法自由。
只要和陆城在一起一天,无论他是否折磨她,她都没有办法快乐。
解决的方式有两个,杀了陆城,或者,让陆城失踪。
也只有陆城不在家,顾纱纱才能够得以残喘。
十八岁生日这天,没有任何礼物,家里也没有什么人。
只有保姆煮了碗长寿面给她。
顾纱纱却觉得格外轻松。
她独自坐在餐桌旁,熄了客厅里的灯。她手上攥着打火机,在吃面之前,点亮,又吹灭。就相当于自己许过愿吹过蜡烛了。
她微微闭上眼,知道陆城就在暗处的监控中看着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愿望被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
十八岁这年,顾纱纱许了个愿望。
“我希望早日将陆城绳之以法,给他应有的报应。”
恨意满满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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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陆城终于回来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身边带了个陌生女人。
长腿细腰,红棕色的长发躺着波浪卷,张扬地垂在肩膀上。
她脚踩高跟鞋,整个人就如同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一样,美的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