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外侧果然多了一处伤。
是被刀划过,足足有食指那么长。愈合的边缘还泛着红,口子很深。哪怕是缝了针,仍然能想象到受伤时有多触目惊心。
言朔莫名觉得太阳穴跳了下,向念反应过来后,还想将手缩回来,却被言朔固定住。
他敛下眉眼,静静地看着那处伤口,声线有些低沉,“是成宛丝伤了你,对吗?”
向念下意识又往回缩了缩。
她没想因为这点伤和他撒娇,博取同情。怕他生气,只好开口道,“是个误会,当时是我非要闯进去见你,误伤而已。”
言朔靠坐在床头,食指轻轻地从伤口上擦过。眼中有情绪涌动。
“疼吗?”
“不疼啊。”向念特意在他面前晃了晃胳膊,“早就不疼了。”
言朔抬眼,与她对视。
神色复杂。
她说她一点都不疼,这个答案,比她求安慰更能蹂躏他的心。向念是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
在彻底依赖他之前,她可以摔伤了腿后,一个人忍痛缩在雨中。在依赖他之后,她连手上破了个口子都要缠着他撒娇。
这样的她被伤了这样一道疤,却反过来安慰他说,自己不疼。
有些事根本不能细想。
言朔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如果早知道她来过,或许会更早一点去找她,绝不会放任不管。
情绪在无声的对视中传递,向念心领神会。
她知道言朔露出这样一幅表情时,会是怎样的感受。自责嘛,她也有过的。
所以,她朝他凑近了些,拿起他的手,将脸颊放进他的手掌中,轻轻蹭了蹭。
像是在想办法平复他的心情一般,抬起眼看他,“言朔,你是心疼我了吗?”
她刚哭过,眼睛和鼻子正红着。像只兔子。说这话时,声音放的很软,和手心处的柔软融为一体。的确叫他心情好了不少。
言朔“嗯”了声。
向念笑嘻嘻地挤进他怀里,“你要是也会因为我受伤感到难过,那我们就扯平了。当时知道你住院了,我特别难受来着。”
“离开你的那段日子,我其实每天都特别想见你,我知道,你应该也是吧?”
言朔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就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低低应了声。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因为我不能,也不敢。”
“为什么?”
向念想了想,话锋一转,“你跟我去医院,我慢慢给你讲。”
说着,她已经自觉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毕竟他还在发烧,自然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言朔与她对视,静了片刻,干脆拿起枕边的手机,在她的注视下,拨了通电话出去。
再次挂断,他看向她,“叫了私人医生来家里,你现在可以说了。”
“可是……不去医院可以吗?”
“懒得去。”
向念看他一脸平静,发烧的症状较比刚才是好了那么一些。她知道他有自己的主意,这会也就没再多说。
第一次在言朔的房间里留了这么久,向念起初坐在床边,后来就有些得寸进尺蹬掉了拖鞋,掀开他被子的一角,礼貌发问,“我有点冷,我能进去讲吗?”
言朔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可以,但别乱动。”
引人遐想的话道出,两个人的心情却较为平静。
向念钻进言朔的被子里,又重新缩到他身边,靠在他肩膀上,讲起了很多很多,她不曾对他讲过的心事。
“我不敢回到你身边,是因为我是容夏。我骗了你很多,也做过无法被原谅的事。确实想见你,但没脸见你。”
“我知道你叫我回家取行李的那次,或许是在给我机会。但我那时候就决定好了,不再打扰你的生活。所以你今天能来救我,的确是我没想到的。”
向念这边刚说完,言朔伸手捏住她的脸颊,稍微用力一扯,像是在对她说的话做出的惩罚。
“决定好了?不打扰?”
向念被揪着脸,但还是倔强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对啊,我只是觉得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那是你单方面的想法,我同意了吗?”
“可是,是你说的,凭什么让我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也不是没说过……狠话嘛。我就算脸皮再厚,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留,什么时候该走了。”
说着说着,又成了埋怨。
果然,捏住她脸颊的那只手渐渐松了力度。
向念仰起头看他,“我没有在抱怨,我只是觉得,我对你而言的确是个可恶可怕的存在。其实我自己想想,如果是你一开始就想着欺骗我利用我,可能我也无法原谅……”
言朔一声叹息打断了她下面的话,他看着她,开口道,“但我不是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的吗?”
早在从容佳那里把向念救回的那次,言朔就已经有所察觉。
只不过那时候,他沉默,他冷淡,是因为感受到她对她有所隐瞒,下意识的举动。
他会在沉默的时候思索,今后要怎样去对待她。
一开始有些想不到合理的方式,只不过在向念问了他一句,“你会不会丢下我”之后,他才有了答案。
不会丢下她。
哪怕她做了任何无法原谅的事,只要她对自己有一分真心,他都可以原谅。
向念全部的话都憋了回去,她怔怔地看着他,良久,笑了下。将头靠回到他身上,喃喃道,“真好。”
她曾认为自己很不幸,出生在容家,从小便生活在容誉给的阴影之下。受到姐姐的嫉妒,家人的忽视。又无缘无故成了顶包的人,被亲生父母送走。
送走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想接纳养父母,又遭遇家破人亡。来到孤儿院被欺负,被孤立。
她所遭遇的一切,都造就了她阴冷古怪的性格。她觉得自己不会再好了,像是被惊涛骇浪拍打过的小船,已经残破不堪。她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平,甚至觉得这一生,也许就这样过去了。
悲惨的,渺小的,不值一提的。
就是她对自己的写照。
可是这一切,在遇到言朔之后,彻底改变了。
她投奔他,走向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爱和温暖。
哪怕他不善言表,性格冷硬,初次接触花了她不少心思,但后面看看,原来一切都值得。
因为对她来说,他是她最大的幸运。
向念没再隐瞒,在医生来给言朔输液后,始终陪在他身边。
一边帮他削苹果,一边讲起了小时候的事。
容誉是怎样的人,她是怎么长大的。以及后面所有的遭遇,她初见言朔时,心里面燃起的希望。她的性格,她面对别人时的样子。
充满算计和打量。
包括接近言朔时,她使用的所有手段和伎俩。
在这一刻,都恨不得将自己剖得干干净净,全部展现在他面前。
她不给自己留退路,留余地,尽可能毫无保留。
当说起容佳生日会上,她“不小心”泼到她裙子上的那杯红酒时,向念顿了顿。
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抬眼看了看言朔,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说了这么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很心机,会不会讨厌我啊?”
言朔闻言,对比她的紧张兮兮,他反倒笑了下。
“不会。”
“既然已经决定把你找回来,你的一切我都接受。”
言朔看向她,似乎是思考了片刻,才郑重其事问她,“你想要什么?”
忽然间的发问,向念明显愣了下。
言朔根据她描述的计划,理了下思路,又问,“想找回自己的名字吗?”
向念仍然处于发懵的状态。
言朔见状,揉了下她的头顶。又将手挪到她的后脑上,轻轻往怀里一带,耐心道,“这不是你一开始的计划吗,我总要帮你实现才好。”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找回名字这种事,我帮你实现。”
向念这才慢慢从怔愣的状态回过神。
她头靠在他胸膛处,没做声。
她今天哭了太多次了,总是掉眼泪自己都烦。她想忍住,可情绪汹涌而至,她就是格外想哭。
遇到言朔前,她的愿望是抱上大腿,衣食无忧,报复容家。
遇到言朔后,她早就不想报复谁了。那段日子,她满心想的都是,抹掉所有的谎言,安分留在他身边。
而如今,谎言被识破,他却要帮她实现曾经的计划吗?
向念情绪哽在喉头,一时间除了哭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头顶的声音再度传来。
“只是。”
她吸着鼻子,眼前一片模糊,反问,“只是?”
“只是别再乱跑了。”
向念眨眨眼,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咧开嘴笑了笑,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