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怕谢砚说错话啊。
阿磐一颗心悬着,轻声说道,“阿砚还小,哪里懂这些?”
她才说完,谢砚已笑嘻嘻地答了话,“要!”
心头一松,真是个争气的孩子。
那人笑,笑如朗月入怀,笑出那一双醉人的酒窝。
他又问,“父亲再问,那魏宫,你要吗?”
真是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啊。
然不必她忧心,谢砚仍旧笑眯眯地答了话,“要!”
那人还问,“这魏国,你要吗?”
谢砚懂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再聪明大抵也是不懂的。
他也许还不知道要这魏宫,要这大梁,要这魏国意味着什么,晋君子夺回魏赵韩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谢砚听不懂,但他什么都“要”。
他还不知道这是父亲要为谢氏夺江山,要他继承自己的后世基业。
他只是挥着小拳头,“要!”
谢砚说要,那人便高兴,不由地赞了一句,“我儿有志气,像我啊。”
阿磐温静地笑,“虎父焉有犬子呐。”
那人笑叹一声,“阿磐,你生了个好孩子。”
这时候谢允驱马行至车旁,禀道,“小王和百官已在城门相迎了,请主君下车,上马受礼。”
那人应了一声,阿磐如从前一样为他正了衣冠。
车门一开,那人这便起身下了车。
他的汗血宝马早已经备好了,那人修长的腿轻巧一迈,宽袍大带在这七月的长风里鼓起张扬好看的模样,轻轻巧巧地便翻身上了马。
驱马上前,按辔徐行。
高头大马行在那遍地的青石板上,魏王父的丰神世无其二。
就在这大梁城门,小惠王率着百官迎上前来,热泪盈眶地叫,“仲父!仲父啊!”
一年不见,小惠王又长高了不少,虽已年有十一,也还是从前稚气未脱的模样。
只是不知如今,是不是还依旧要喝奶。
小惠王奔在前头,跑得急急忙忙。
那十二毓冕冠前后左右地晃荡,那天子冕服崭新的一套,宽大华贵的袍袖也被他往前后左右地甩着。
而谢玄高据马上,不过一身常服。
这一身通身玄色绣着金凤纹的常服,掩不住那金昭玉粹的风姿,轻易就把小惠王那上玄下赤的大裘冕服压了下去。
从韬略,从气度,从风姿,不管从哪一处来看,这魏国都该是王父谢玄的啊。
一人马上,一人马下,愈发显得高低有序。
小惠王殷殷切切地告白,“邶宫一别,寡人已有一年不曾见过仲父啦!寡人日夜想念,日夜盼着仲父回大梁啊!”
他甚至还为谢玄牵起马来,一边牵马一边往前走,后头百官内臣无不惊慌失色,“大王!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小惠王才不管呢,他喝退了百官内臣,“你们都退后!退后!寡人要与仲父说话!寡人要为仲父牵马!”
喝退了众人,专心在谢玄面前鞍前马后地献殷勤,“仲父,仲父这回回来,拿下了赵国一大半疆土,实在是太好了!满朝上下,谁不拜服?谁不盛赞仲父文经武略!仲父是国家栋梁,社稷之器,是阿罂最崇拜的人!”
后头一众文武百官赶忙齐齐拱手作揖,“恭迎王父!”
阿磐凝神望去,那人背着身子,看不见他的神色。
然那风姿如玉的人宽肩蜂腰,高冠博带,在日光下发出一圈金色的光边,是天潢贵胄,亦有八面威风,贵气风流。
她们的马车还停在原地,小惠王牵着马就要进城门,声音隐隐约约,几乎要听不清了。
“母后已备好酒宴,为仲父接风洗尘!特特嘱咐阿罂,务必要把仲父请进宫中......”
谢砚温软软的小手抓住她,想要钻出车窗,奶声奶气叫道,“父亲!找父亲!”
阿磐笑,“父亲在那里呢!阿砚,我们等父亲。”
还听见后头马车里的公主啧啧称叹,宜公主惊奇叫道,“姐姐快看!连魏王都要为王父牵马!哇!哇!王父多威风啊!”
是啊,魏王父木秀于林,鳌里夺尊。
这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南平公主却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大梁富庶,人心又齐,就连城墙都要比晋阳还要高上许多,难怪赵国屡战屡败。”
是啊,由此可见魏赵的分别,也可窥知这赵国的公主之间性情亦是截然不同。
正出着神,见谢允打马回来,就在窗边低声回话,“主君推脱不开,要进宫赴宴,请嫂嫂和大公子先回东壁安置。”
第209章 东壁只认得云夫人
听到进宫赴宴,就隐隐发怵。
先前邶宫围杀那一回,可不就是借着宴饮之名,行刺杀之实吗?
看起来是长平侯和武安君一手谋划的奸计,难道这背后就没有小惠王的首肯吗?
没有惠王默许,谁敢豁出身家性命干出这刺杀王父的勾当。
你瞧小惠王还是那么伏低做小的,当着百姓的面,又是折腰,又是牵马。
胁肩低眉,纳头便拜。
过了这一年,难道还一点儿心智都不长?
若不是王父诈死,谁还能看出来他到底是人是鬼。
过来人知道他是装疯卖傻,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父功高盖主,欺辱那魏宫里的孤儿寡母呢。
阿磐心中隐忧,便问谢允,“从前邶宫刺杀的事,你可听说过?”
谢允笑着点头,“主君才回来,他们不敢。何况有长平武安二侯前车之鉴,谁敢造次。”
是,那二侯随惠王出去一回,费力劳神的,全都被射死于邯郸城门之下。
是王父恩德,这才不曾夷三族,但其族人虽苟活着,自然也免不了受牵连。
听说子孙亲族全都入了罪,女子则没为官奴,男子全都打发到魏境修长城去了。另有家产田地全部收缴,一并充作了军资。
谁敢复蹈前辙。
阿磐又道,“千万留意巷道,梁上,柱后,也千万不要离开大人半步。”
谢允点头,“我与谢韶都是近臣,不会离开主君半步,嫂嫂宽心。”
谢允是王父亲堂弟,为人老成持重,忠实可靠。既不鲁莽冒进,又心思活络,十分机警,有这样的人在王父身边,她实在不必过于担心。
就在这说话的空当,见王父于马背回头,回眸朝她们母子望来。
日光下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他的神情都隐在光中。
遥遥望见那人进了大梁门,夹道百姓立时大声欢呼起来,“王父回来了!”
“拜见王父!”
“王父万岁!”
“王父千秋万岁!”
(“万岁”一词最早出现于战国时期,在秦汉之前,是百姓常用的祝颂词,譬如“祝你千秋万岁”)
满城的烟花骤起,在空中乍裂,爆出此起彼伏的声响,又泻下一道道黑色的烟尘来。
谢砚急着要钻出去,小腿乱蹬,小手乱挥,“阿砚骑!阿砚骑!阿砚也要骑大马!”
谢允笑着去摸谢砚的小脑袋,“大公子听话,先随母亲回家。”
司马敦也道,“一会儿回了东壁,我来驼大公子!”
谢允说完便打马走了,司马敦也扬鞭起步,喊了一声,“回家咯!”
谢砚气嘟嘟地跺脚,“骑马!骑马!”
这小家伙。
赵媪钻进马车,把谢砚接去,咯吱他的小腋窝,哄道,“大公子乖乖,嬷嬷抱嬷嬷抱,就快到家咯!咯咯咯咯咯!到家就骑外头那大马!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把谢砚咯吱得嘎嘎大笑。
阿磐往后瞧去,两位公主的脑袋已经缩回了马车,因而云姜探在车窗外头的那张脸,一眼就落在了眸底。
那双杏眸直勾勾地朝她望着,朱唇一勾,竟冲她笑了起来。
笑得人毛骨悚然,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也不由地要打上一个寒战。
阿磐回了车舆,与赵媪说话,“不知东壁如今是什么情形,大人不在,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赵媪笑,“东壁是王父的府邸,还能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再说,鬼怪也只有那马车里的,夫人放心,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若是底下人不听话,我和司马敦还在呢!嬷嬷我治家有方,司马敦的大刀也是能斩王孙的,有我们娘俩儿在,谁敢放肆?”
也是,有赵媪在,底气便也就足了。
王青盖车一路走着,后头的马车与宫人都紧紧跟着,入了大梁门,烟花依旧上空爆裂,大道两旁也依旧挤满了人。
不知道消息的仍旧在道边翘首围着,姑娘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眼波流转,娇声欢呼,“是王青盖车!”
“王父的马车!是王父!是王父!”
“快往前!看能不能瞧见王父!”
“挤不过去!快把花扔过去!”
“哎呀!你踩死我了!靠后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