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道,“但仍旧要罚你。”
阿磐心头一跳,仰头望谢玄,“大人要怎么罚?”
那人一双凤目漆黑,似一口深不见底的漩涡,轻易就将她卷了进去。
那坚挺的鼻梁下薄唇轻启,酒气使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颊微微泛红,他说,“罚你,守一辈子东壁。”
啊,这样的罚。
见她眸中晶莹,却又兀自怔着,那人又问,“你可认罚?”
当然。
当然。
她当真心甘情愿地承受,也要理所应当地认罚。
然转念一想,他是要一统天下的人,怎会一辈子都居于东壁呢?
这样想着,便也这样问了,“可大人不会一辈子都在东壁。”
于那人而言,这算什么难题。
那人笑,“我在东壁,你便守东壁。我在王宫,你便守王宫。我逐天下,你便与我守天下。”
王父君子一言,重比千金。
那人仍问,“你可认罚?”
这哪里是罚。
这是云姜求而不得的赏。
这大半日都发着白的脸,这时候总算红润了起来。
炉旁暖和,心中踏实,前路灿烂。
怎么会不面色红润,心里欢喜呢?
阿磐正色点头,这正色里藏着隐不住的欢喜,她说,“认罚。”
那人眸中泛着若隐若现的柔光,朝她伸出手来,“阿磐,走。”
虽不知要去哪儿,但鬼使神差地就伸出手去。
“大人,要去哪儿?”
她跟着那人往外走,踏过木地板,穿过回廊,撞了青松,上了亭台。
听那好听的声音说话,“去孤的住处。”
她问,“大人住什么地方?”
“大明台。”
哦,大明台。
大明昭昭,多好听的名字啊。
阿磐心头兀自跳着,又问,“去干什么?”
那人回头,目光缱绻,如胶似漆,“去看你的聘礼。”
啊。
聘礼。
第218章 我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
从前听过数次“娶”。
而今第一次听到“聘礼”这二字。
这二字叫人心头砰得一跳,脸颊绯红。
这二字似那烈日昭昭,似那红烛高照,一下就把那青色的雨雾涤荡了出去,涤得干干干净净,也全都荡得远远的。
这两年的苦难仿佛一下都过去了。
她在国破家亡四下颠沛的时候,哪里敢想有朝一日,阿磐这个人竟还会与“聘礼”二字有什么关联呢?
那人大步流星,她欢快地跟着。
他掌心宽大,将她的手覆得严严实实。
玄色鎏金的长袍与玉色里袍在他腿畔交叠,玉帛带束得他的腰身纤细,魏王父风仪严峻,圭角岸然。
大梁的风也当真偏爱谢玄啊。
大明台一座主楼拔地起,两旁屋宇数间,就在这数间屋宇里头,满满当当当的,全都是她的聘礼。
编钟古籍。
鼎簋盘壶。
金银玉器。
锦缎垫被。
堆金积玉,数不胜数。
关伯昭在后头低声禀道,“主君三月就命人快马回大梁,命末将等为夫人筹备聘礼,聘礼早就备好了,汤泉也早就掘好了,末将看得牢牢的,不许旁人进大明台。”
哦对,还有汤泉呢!
谢玄早在邶宫时就曾说过要在东壁掘一口汤泉。
他喜欢汤泉,她亦是十分喜欢呀。
那么说,云姜大抵是没有见过这两间堆满聘礼的屋子,也,大抵也是不曾用过大明台的汤泉。
是这样罢?
阿磐心头一暖,这时候关伯昭双手奉来两把锁钥,“主君早就交代了,夫人一来,就把锁钥交给夫人。”
阿磐仰头望谢玄,见那人垂眸望她,一双凤目柔光脉脉,“都是你的。”
“聘礼是你的,东壁也一样是你的。”
是,聘礼是她的,东壁也是她的,连,连王父谢玄,也一样是她的。
一颗心跳着,跳得滚烫。
那人水润的凤眸在她的眼里缱绻痴缠,她便在那人眸中沉浮。
溺下去,浮起来。
再溺下去,再浮起来。
她在谢玄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看见自己面色桃红,一双眼睛里都是欢喜的模样。
那人还说,“以后,你与我同住大明台。”
啊,不必再去争抢章德楼。
云姜愿住,便由她去住。
有了大明台,还要什么章德楼呢?
阿磐仰头冲谢玄笑,接来锁钥,捂在心口。
满腹的话都在喉腔了,这满腹的话也只用一声温柔的“大人”就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哦,还不止。
除了这锁钥,那人还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手心。
清凉温润,十分熟悉。
阿磐垂眉看,是他的玉扳指。
能调动虎贲,号令三军的玉扳指。
那人笑着,“父君留下的,是谢氏的传承。”
啊,也不知怎么,原本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突然就家累千金,腰缠万贯了。
那修长好看的手将她整个柔荑都包裹了起来,那一对宽大的袍袖就似每一个缠绵的夜一样交叠一起,“将来,你再留给阿砚。”
阿磐心里多欢喜啊,她点头应着,“好,留给阿砚。”
她还把玉璧取出来,取出来给她的大人看,“大人,姐姐把玉璧还给我了!”
这是她父亲的遗物。
他的心跳得可真有力啊!
好似金鼓喧阗,万马奔腾,山鸣谷应。
他的心有力搏动,好似击鼓迎敌,又好似鸣金收兵,她因靠得近,听得便尤为清晰。
后颈一紧。
下颌一抬。
少顷唇瓣一暖,那人竟已俯首吻了下来。
阿磐心中荡然一空,继而怦怦咚咚有如鹿撞。
初时不过是一头小鹿,紧接着便有无数小鹿接踵而来,横冲直撞,把她一颗心撞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
哦,不,这无数的鹿不止在撞她一人,隔着几重的衣袍,她听见亦有一群鹿正在猛烈地撞击那人的心门,鹿鸣呦呦,哐哐啷啷,便似要把他的心门重重地撞开。
当真是一个温柔又缠绵的吻呐!
她满门心思都在那个吻上,不知他的手何时竟揽住了她的腰身。
身后的木纱门一阖,那人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汤泉走去。
她的腰身本就盈盈一握,连一丝多余的皮肉都没有,就在这东壁的汤泉之中,被那人轻易捞起,轻易覆下,似一卷轻柔如月色的鲛纱。
这是阿磐在东壁的第一夜。
这一夜汤泉水暖,雾气袅袅,有人把她疼到了骨子里。
那人要起来没个尽头。
翻过来也要,覆过去也要。
在这汤泉之内,也在那茵褥之上,好似回到了邶宫,在邶宫的那段日子,不也如此时一样,了无尽头地要吗?
原先抑制不住的声腔,如今不必刻意去压制。
这大明台多大啊,谢玄命门外侍奉的人不听、不看。
能近前侍奉的,哪个不是人精,因而全都塞住双耳,挎刀背对着汤泉。
因而不必担心外头的人听见里头断断续续的声响,也不必忧心他们瞥见里头的活色生香。
男欢女爱是人的本性,出声原本也是人的本性,因而不必有什么难堪。
她知道自己有一具堪比妺喜的身子,也知道自己有一张胜似苏妲己的脸,也正是这样的身子和脸,使她在怀王三年冬被魏将一眼选中。
也正是这样的身子和脸,使她在绝境之中被萧延年拉上了马车。
而今这样的身子和脸,在她与谢玄之间,早已不是最重要的一样了。
正如那断玉,也早不是她与谢玄相认唯一的凭证了。
阿磐在辗转承欢中唤他,“大人.......”
在这风花雪月的时候,一句“大人”就能昭告她心中的一切情意。
那人压着声威胁,“再叫‘大人’,便要罚你......”
阿磐懵然问道,“大人罚什么?”
那人笑了一声,“嗯?”
那人岂舍得罚,至少自北地田庄相见后,是从来也不曾罚过的。
阿磐暗想,谢玄对旁人腹黑狠辣,极少手软。
在她面前却是个没脾气的纸老虎,没什么好怕的。
好好的一场花朝月夜,他才不会扫兴呢!
这样想着,便仍叫他,“大人......”
静夜沉沉,浮光溶溶。
似撮盐入火,似烈火烹油。
第219章 大人狠心
阿磐愕然抬眸望他,见那一双凤目之中泛着迷离却又十分危险的光。
一双桃花眸子呛出了眼泪,却一句话也不出话来。
魏王父的这一面,阿磐从来也不曾见过。
这一面到底是好呢?
还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