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之心,阿磐早已分明。
不知道还要趁谢玄不在的时候,再平白生出什么事端来呢。
西宫龙潭虎穴,她万万也不会带谢砚涉险。
因而又咳了数声,有气无力地回绝了。
“娘娘的善意我都知道,只是受了风寒,身子不适,就请内官大人代我转达歉意罢。”
那内官迟疑了片刻,还想再说什么,赵媪已笑着往楼下引,“夫人风寒正重,还咳着呢,要是此时进宫传染了娘娘,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那内官岂肯,抬手就要去推木纱门,“夫人体谅,夫人如今是什么状况,总得要奴看上一眼,才好去回禀了娘娘才是。”
赵媪便斥,“你是什么身份,也敢闯王父与夫人的卧房!”
疾言厉色,骇得那内官一激灵。
那内官小心陪着不是,“夫人恕罪,夫人体谅.......这......宫里医官是最好的,万万耽误不得啊.......”
赵媪冷着脸,“东壁什么没有,不劳你费心了。”
那内官还想争取,杵在门口不想走,“夫人体谅,马车都备好了,就停在外头......夫人若不去,娘娘定要怪罪.......夫人.......”
体谅个鬼。
赵媪打断内官的话,这便招呼着人搀着架着往楼梯下去,笑着提醒,“内官小心着点儿脚下。”
那内官没有法子,被人搀着架着,只得悻悻地走了。
第二次来的是春姬,就在正堂里,春姬送来两样东西。
一样是汤药,一样是肉羹。
春姬来时笑吟吟的,后头跟着四个婢子,四个内官,是有一副夫人的气派的。
做了王夫人的人果真与从前不一样了,举止端庄,进退有度,看起来娴静淑雅,已经有了华贵妇人的模样。
只是打眼望去,胸脯比从前还要丰满了三四分。
彼此见了礼,春姬便拉着阿磐的手笑,“谢夫人,我听说你病了,不知病得怎么样,王父又许久都不回来,只你们母子在家,可真叫人担心呐。”
阿磐笑,和赵媪一起哄着谢砚。
看不清来意前,不过寒暄几句客套话罢了。
春姬先是说着些闲话,“贾内官不懂事,一回宫就被娘娘狠狠地责罚了,谢夫人千万不要理会他。”
转头又来看谢砚,眼里闪着光,“上一回你们进宫,我正好有些不适,也就没有见过大公子。呀,大公子长得真好,与王父可真像啊!”
阿磐笑,“是啊,和他父亲像极了。”
春姬也笑,这便端起药碗来,“你如今可好些了?娘娘赐下的汤药,一路用小火煨着,你瞧,还冒着热气呢!”
阿磐掩唇轻咳了几声,笑着点头,“已经见好了,医官说,已经不必再用药了。”
春姬讪讪笑了一声,又端起了肉羹来,“罢了罢了,既好了,自然也就不必喝那些个苦药了。只是肉羹是娘娘亲手为大公子煲的,妹妹,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娘娘的心意啊。”
西太后存的什么心,她能不知道?
一回两回的,非得要谢砚喝她的肉羹不可。
阿磐眸光冷下来,抬眉望春姬。
见春姬笑着,手里的青铜小碗掀了盖子,也还兀自冒着热气。那纤细的美手舀了一勺就要喂给谢砚,“来,大公子,春娘娘来喂你,好不好?”
谢砚呼啦着小手,“要!要!”
这孩子要城,要地,要魏国,连西太后的肉羹也要,他就没有不要的东西。
赵媪抱着谢砚往后微微一避,谢砚便皱着眉头叫,“要!要!要吃!”
春姬温柔地劝,“大公子要吃,妹妹就要他吃一口。吃了肉羹,才能长得高高的。”
阿磐抬手拦住春姬那丰腴的手,笑道,“娘娘和春夫人的好意,我都心领了。只是大公子才断奶,过些日子才能吃肉呢,春夫人没有生养过,大抵还不知道吧?”
春姬仍旧笑盈盈的,眼风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后头的人,“妹妹,你不必怕。这是娘娘的心意,大公子无论怎样都得喝一口才是。”
说着又逗着谢砚,“来,大公子,春娘娘喂你。”
阿磐心头一跳。
抬眸去望后头的宫婢,见有宫婢果然抬眼探头,正暗暗朝此处望来。
这羹中要是没有猫腻,那就见了鬼了。
而春姬背着身后众人,手里的汤勺已喂了过来。
第246章 大公子喝了好大一口啊
惠王三年春,魏王父假死,引出了前朝许多的鬼来。
惠王四年秋,王父南征北伐,东壁空置,又要引出后宫许多的牛鬼蛇神来。
春姬是指甲纤柔,眉儿温顺。
那四个婢子和宫人呢?
婢子看起来身形利落,宫人看起来也略显魁梧。
虽都是一贯的婢仆作派,垂头,躬身,双手俱拢袖中,不敢直视,然那一双双的眼睛无不是暗暗地往此处瞥来。
来者不善,大抵都是会些功夫的。
谁知道他们袍袖里的又是什么,是匕首,是短刃,是暗箭,还是什么一扬手就能洒得到处都是的毒粉呢?
司马敦虽就在堂外廊下,东壁也有谢玄的虎贲巡守,可关系到谢砚,是一丁点儿的轻心,一丁点儿的差池都不能有的。
阿磐佯作寻常,浅笑着说话,“好好好,大公子才吃完粥,叫他歇一歇,免得闹肚子。”
继而抬手去整理春姬的领口,“春夫人与我是旧识,正想与春夫人叙叙旧呢。瞧你,领子都有些歪了。”
春姬擎着汤勺,宛然一笑,“是啊,你我一起从南宫出来,后来又同在王父身边侍奉,一起经了许多事,自然是有情分在的。我在宫中无人说话,与你叙旧正好。”
好。
好啊。
阿磐那整理袍领的指节不动声色地就抵上了春姬的咽喉,抵住了咽喉,旦有异动,就能顺势掐住她的脖颈,掐住脖颈,拧成两截。
后头贼眉鼠眼的人瞧不见,旦看春姬自己,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阿磐有一双做过细作的手,那双手在千机门是学过如何巧取人头的。
谁要敢动谢砚,她是要拼命的。
抵着春姬的咽喉,盈盈笑问,“春夫人,还记得邯郸春狩吗?”
春姬手上一顿,笑意一僵。
邯郸春狩那日,春姬也被押在谯楼。
小惠王在城门被迫射杀长平与武安二侯,吓尿了裤子,也吓破了胆子。
而春姬呢,那时春姬骇瘫在地,在城楼当众喂奶,颜面丢尽。
魏国到底谁说了算,不过才一年多点儿,聪明的人是不会忘的。
因而阿磐提起春狩便是要告诉春姬,惠王在王父面前如老鼠尾巴,卑不足道,依靠惠王能有什么出路呢?
即便是西太后好似坐拥魏宫,是魏宫的主人,可在王父面前,不也是寸丝半粟,势孤力薄吗?
远的不提,只说近的。
七月王父一声令下,就能令西宫上下都变成了哑巴。
春姬能爬上来,短短一年工夫就做了夫人,除了能喂奶,必也不是蠢货。
因而春姬也笑,取出丝帕来轻拭唇角,拭完了唇角那巾帕就左手心握着,抬眉望阿磐,与她温静说话。
“是这么个道理,孩子太小,那就先歇一歇。我虽还不曾生养,但........”
说着话,便搁下了汤勺,那涂着丹寇的柔荑轻轻抚摸华袍下的肚子,轻声道,“我也有了,知道心疼孩子。”
眸子一垂,脸颊这便泛起了一层红晕。
阿磐恍然一悟,原来春姬也有喜了。
春姬有喜,魏氏便有了后。
难怪西太后在宫中安分了才一月,便又急了,蠢蠢欲动,急于事功,频频往东壁送肉羹。
蠢物。
东壁缺她那一口吃的啊。
必是要趁谢玄不在,弑杀王父子嗣。
若果真能成,东窗事发,全都推到哪个婢子身上便是。
宫中婢仆上千,找个替死鬼有何难。
春姬既放下了汤勺,阿磐便也垂下了手去,温声笑道,“春夫人诞下大王长子,真是魏宫的大喜事啊。”
春姬赧然点头,“大王自不必说,娘娘也很高兴,说大王长大了,总算开窍了。还说等孩子生下来,是要宴请众臣,好好地庆贺一回的。”
西太后打得一手好算盘。
今日驱春姬来,想必也给春姬腹中的孩子许了什么。
阿磐掩唇轻咳几声,祸水东引,“是啊,大王开窍了,想必王后娘娘也很快就要怀上嫡子了。”
自周以来,唯嫡长子承继大统的法制早入了礼乐之中,几百年来,诸国莫不是循规蹈矩,奉行故事,即便礼崩乐坏,这一条也始终不曾变过。
春姬脸色微变,唇畔的笑意一僵,她必也知道这个道理。
这时候后头的婢子抬头提醒了一句,“春夫人,肉羹要凉了。”
余光再去瞧那四宫人,四婢子,能见那八人眸光直直逼来,露出几分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