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累了,烤着炉子,一个个都睡着了觉,趁这工夫,赵媪便与她嘀咕起了谢密来。
赵媪低低地说话,“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啊,二公子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抢,现在还小,抢来抢去的还不打紧。以后呢?以后可不好说了,只怕.......只怕要夺权呐!”
阿磐宽慰她,“才满周岁,还是个孩子呢。”
赵媪不以为然,“都说三岁看老呢!夫人千万不要大意了。我们大梁有句老话儿说得好啊,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
赵媪是待她极好的人,一心一意地皆为了她们母子着想,在这上头没有一点儿错处,更没有什么是做得不周到的,因而阿磐极少对赵媪动气。
可不管谢密是谁的孩子,这样的话都是说不得的,因此此刻也就不得不打断了她,“嬷嬷!”
再怎么说,谢密也是中山萧氏,是君王遗孤。
何况除了她,都知道谢密是王父之子。
赵媪讪讪地垂下眸子,“是老婆子多嘴了,只是,他母亲又是那样的人.......嬷嬷怕他生下来就带着恶,将来也要像她母亲一样,把东壁搅得鸡飞狗跳,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阿磐正色告诫,“嬷嬷,哪儿有人天生就是坏人,才满岁的孩子,已经十分可怜,我会好好教养,教他知书,识礼,做人。但这样的话,嬷嬷再不要说了。”
赵媪垂着头,兀自点头应了。
只是怕赵媪记恨云姜,听不进心里去,阿磐又道,“嬷嬷既是东壁大家宰,日后回了大梁,也要告诫众人,阿密是我的孩子。以后长大了,不许旁人在他面前说一点儿关于他身世的话。不然,我定不会轻饶。”
赵媪肃色危坐,终究是应了下来,“夫人放心就是,再不会有这样的话了。”
是了,人性本善,只需好好教养。
这上党郡的宅子看似安宁,远离战事,然常见斥候风尘仆仆地来,进进出出,骑马奔走。
也总见有文官喜笑颜开地奔,奔进庭院,在正堂与谢玄说上好一会儿的话。
若不是因了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地大,那天生的战神早就奔赴到前线去了,哪里能安坐在这上党郡的宅子里头,成日与她们母子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呢?
闲暇时候,围坐炉旁,阿磐会问起谢玄,“我在上党,会不会误了你。”
谢玄为她篦发,“阿磐,你在,只会成全我。”
谢玄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战况不好的时候,他从不与她提。
主动提起的,都是好消息。
因而,阿磐是从谢玄口中零零散散地推知了前线的战况。
亦领教了王父谢玄运筹帷幄的本事。
知道了大魏西边联秦,东方联齐。
知道了王父利用韩齐领土争端,又把杀韩将的灾祸栽赃给了赵国。
北去戎狄的说客不知到底是如何游说,只知道戎狄开始屡屡进犯燕国边境,齐国也趁乱北伐,一次次攻陷了燕国的南地。
韩赵联盟破裂,燕国被迫引兵回防。
魏国形势一片大好。
那这天下承平,休牛放马的日子,这疆域万里,子民百兆的日子,还会远吗?
阿磐相信这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谢玄陪她从正月到二月,从二月很快又到了三月。
眼见着太行山顶的雪一日日地消融,覆住山头的白一日日地往山顶移,肚子一日日地大了起来,谢挽也开始了在腹中的躁动。
怀王六年的春日,仍旧不曾见过南国那漫山遍野的芸薹,亦一样不曾见过大梁那满城的山桃花。
不管是明黄,还是桃粉,都是人间极致灿烂的春色啊。
但这太行春景熙熙,青山灼灼,也很不错啊。
谢挽看起来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时不时地在母亲腹中翻身,伸腿,拱起小小的屁股来,把她的肚皮撑起来高高的一块。
每每此时,她便欢喜地叫那人,“凤玄,快看!”
这时候谢玄便会放下手中的物什,或是舆图,或是军报,抑或是滋补的鸡汤,抑或是正在为她擦脸的膏药。
放下物什,把那棱角分明的脸颊贴到那拱起来的小人儿身上。
知道是父亲,腹中的小人儿鼓动着,好似在与她的父亲撒娇说些闲话。
谢玄也高兴,他是第一次陪伴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因而什么都欢喜地紧,担心地紧,也什么都好奇地紧。
他会告诉腹中的小人儿,“挽儿,我是父亲啊。”
腹中的小人儿会蹬蹬小腿儿,再翻一个身。
子期先生说,到四月底,女公子就能平安出生了。
谢玄高兴,这一场大战就要收尾了,他的小女儿又要出生,国事家事,没有一样不好的,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连谢允都说,是极少见主君这样笑的。
那兄弟俩人打打闹闹的,什么都争,什么都抢。
肉要抢。
粥要抢。
小褥子要抢。
小木马要抢。
小弓箭要抢。
抢父亲,抢母亲,连还没有出生的妹妹也要抢。
他们也争先恐后地往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扑来。
是,谢挽原该在春四月平安降生。
第288章 出事
有子期先生每日把脉,原该安安稳稳的,生出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女公子来。
稳婆是早就有的。
赵媪虽在生养孩子上有不少经验,然谢玄到底是不放心,稳婆一寻就是三个。
也是出身清白的魏人。
正旦一过就赶紧寻了过来,一直跟着养在这上党郡的宅子里。
他没有见过女子生产,却听赵媪绘声绘色地提起过生孩子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
譬如。
赵媪说,“那就是进了一趟鬼门关,有的人进了鬼门关能出来,有的人进去了也就进去了,可就再也出不来了。王父没有姬妾不知道,可不是嬷嬷吓唬人。”
赵媪还说,“别看那么多女人家都生孩子,有的生的时候就死了,孩子也出不来,一尸两命,唉,大的小的都保不了!”
赵媪还要说,“有的虽把孩子生了出来,可妇人又要大出血,单是出血这一样,我是见过的,素日再好的人,不出一刻钟的工夫,人也就没了......唉,女子到底是苦.......”
说着便叹,“有的虽一时母子平安,可若是孩子胎里就虚,生下来不多久也就没有了。做母亲的从外头看起来好好的,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却要落得一身的病,是一辈子也治不好的,唉,实在吓人!”
赵媪说这些话的时候,阿磐还笑,“哪有嬷嬷说的那么紧张?”
因了她生谢砚时,虽也痛之入骨,但也还算顺利。
生完了谢砚,她们母子平安,即便曾舟车劳顿不得安稳,但也都没落下什毛病。
因此,大抵是赵媪过于紧张了。
赵媪神色少有的凝重,“那是夫人年轻,底子好,一般的人可遭不住啊,你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折在了这鬼门关呢!”
赵媪这么一说,谢玄也就愈发忧心,因此只要不是与文官武将议事,就片刻不离地守在一旁。
孩子们也不是一直都在这内室待着的,怕他们吵嚷,一日之内不过赵媪和莫娘只许来两回,巳时一回,申时一回。
其余时候,是阿磐想见他们时,才许抱来的。
做父亲的十分谨慎,到底不是一件坏事。
孩子们总好奇,好奇母亲的肚子里怎么会有个小孩儿,那小孩儿怎么会拱起来一块儿,拱起来又怎么还会低下去呢。
因而一听见声音,一个个儿地都爬得飞快,笑眯眯地就往前凑。
孩子没轻没重的,谢玄是果真会动手打。
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若是不小心碰了母亲的肚子,谢玄一巴掌就朝着他们的小屁股呼上去了。
赵媪总是一脸焦色,不敢有丝毫松懈,又怕孩子没轻重,又怕谢玄动手打,无不是小心地盯着,看着,伸手拦着。
“我的活祖宗嘞,可千万当心!离母亲远点儿,可千万再远点儿吧......”
若是爬得近了,赵媪便拖着小腿儿一个个把他俩拖回去。
拖回去,又爬过来。
爬过来,再拖回去。
要不就扣住一双小咯吱窝提溜到一旁,提溜到安全的地方。
提溜走了,又爬回来。
爬回来,再提溜回去。
时间久了,谢砚也就知道了,自己不往母亲身前凑。若谢密要凑,他就会叫,“回!回!弟弟回!”
可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外头防得再好,也没有想到事情要出在屋子里头。
出事那天,原是一个非常寻常的日子。
寻常到一点儿先兆都没有。
有魏臣跟着崔老先生风尘仆仆地来,才至院中便大声疾呼,“快禀王父!快禀王父!大好的消息啊!”
不等司马敦禀,谢玄闻声便起了身,叮嘱几句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