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苦苦求饶道,“将军饶......咳.....咳咳......将军饶命,勒.......勒死老奴了.......咳咳.......老奴不跑了!不跑了......咳.......”
司马敦不容她再废什么话,这就三下五除二的,似拖肥豕一样把人给拖了过来,“这婆子想跑!”
(豕,即成年的家猪或野猪,是古代对猪的常见称呼,甲骨文中已有“豕”字)
赵媪斥道,“先不问你的罪,夫人出血了!你还不想法子赶快接生!”
刘婆子被拽上前来,瘫在地上,见了血却又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地要往后退,“啊......好多血.......”
谢玄凝眉喝道,“你是稳婆,怕什么!”
刘婆子慌得唇齿打颤,“啊!王父恕罪,王父恕罪.......”
继而连连摆手,张嘴结舌的,“不行不行啊,老奴不行啊.......得要贾婆子和李婆子来,老奴......老奴本就是个打下手的,接生......老奴........老奴不会啊.......”
阿磐心中一凉,真是如遭雷击。
抓住谢玄的那只手死死地攥着,掐着,掐进了他的掌心,掐出温热的血来。
这疼迫使她冷汗频出,也迫使她叫出了声来。
原先还指望着三个婆子,如今一个回家奔丧,一个痄腮,这十万火急的关头,竟一个也指望不上。
子期先生脸色乍变,“你竟没有接过生吗?”
刘婆子面如土色,如实道来,“没.......没有........老奴........老奴......老奴就是看见旁人接生......老奴在.......在......在一旁打个下手啊.......”
在这剧痛中,阿磐看见谢玄的佩剑苍啷一声拔了出来,就要往那婆子胸口刺去,“贱奴!”
刘婆子一头的冷汗,“啊!王父饶命!都是贾婆子和李婆子接生......本以为夫人还要一个月,一个月足够她们办完事儿回来了,老奴不敢欺瞒王父啊!”
“那两个呢?”赵媪低声道,“一个回家奔丧,夜里就走了。一个得了痄腮病,怕留在宅中传染,已经送出去了。”
谢玄咬牙命道,“快马去追,即刻在上党寻几个稳婆来!”
一旁的人连忙去拦,“主君,夫人紧急,能打下手便叫她先打下手,既见过,便先试一试!”
谢玄这才掷下佩剑,重重地掷到一旁,声腔沉沉,“罢了,救孤妻儿,可免你九族一死。”
刘婆子赶紧伏地磕头,“啊!谢.......谢王父.......老奴一定尽........”
赵媪催道,拉着刘婆子起身,“还磨蹭什么!”
实在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先押着哆哆嗦嗦的刘婆子硬上。
赵媪也丢下外袍,上了襻膊,和那刘婆子一起上前接生。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莫娘只抱着谢密远远地跪在一旁,不敢抬头往这边看来,也是指望不上的。
既已有了人,这便清退了闲杂人等,赶紧拉起了帷帘,把那宽长的被子围着卧榻搭了起来。
子期先生命道,“去烧水,速去烧水!一直烧,烧了马上送来!”
“备剪刀!帛带!软木!”
“参汤!生姜!草纸!”
命一句,外头侍立的将军们便立刻应了,应了便岌岌赶去准备。
这些物事不难寻,都是一早就备好了的。
他们没有北去征战,选择在此处停留下来,不过是为了两人。
一为阿磐,二为谢挽。
这上党宅子的上下,早早就为迎接谢挽的出生而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怎么就偏生这么巧啊。
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可人在榻上,腹中的阵痛已经要一回又一回地要了她的命,把她推向濒死的边缘,回来,再推向濒死的边缘,再回来。
叫她痛不欲生,再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揣度思量那背后可能的真相。
她抓住一旁的人,“凤玄!我.......我好疼!”
她感受到腹中的谢挽在不安地扭动,扭一下,她便痛呼一声,压抑不住。那人安抚着她,擦干她额际的冷汗,紧紧握住她的手,“阿磐,孤不会叫你有事。”
阿磐她想,是,是了,有谢玄在,她们母女必定好好的,必定不会有事。
可怎么就这么疼呢?
疼得她眼角滚泪,腹中疼,腰身也跟着疼,疼得她不敢卧平。
按说早产,孩子不足月,该很快就要生下来。
可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过去了,只感觉府中的孩子在打着转儿,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疼,都那么地难熬,怎么都生不下来。
恍惚中听赵媪问道,“还不到日子,怎生得这么费劲?”
刘婆子急道,“胎儿撞得狠了,夫人使不上力气,生不下来!”
赵媪便斥,“那你还不想办法!”
刘婆子急得满脸通红,“我......我不会啊!”
好似子期先生又来把过脉,忧心忡忡地叹,“耽搁太久了,胎位横过来了。”
第291章 生了
乌泱乌泱的,只瞧着乱。
这一耽误,又是耽误了许久,耽误了不知有什么时候了。
旁人还在说什么话,疼使她听不清,也顾不得听。
自己的身子如何,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虽在上党郡精心地养着,然这个孩子才来的时候历尽艰辛,能留下来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如今这一撞,只怕是难了。
只知道有什么温热的在流,可已不知流出来的是血还是阳水了。(古时的阳水,即羊水)
恍惚间听见有人说话,“都说‘儿奔生来娘奔死’.......”
立时便有人斥,“说什么鬼话!”
初时说话的人便道,“唉呀,不行啊.......不行啊!出太多血了!保大还是保小?王父说句话吧!”
“出太多血了,只怕保不住啊!”
阿磐心神俱碎,原本好好地在上党郡养了五个月余,养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怎么竟到了保不住的地步了呢?
不管是保不住大人还是保不住孩子,实在都是一件不幸的事啊。
她听见一旁的人声音嘶哑,已不知多久滴水未进了。
他说,“保不住她们母女,你们,全都跟着一起死。”
又是一阵仓皇,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稳婆叫她拼力,她便用尽了力气,可能有多少力气可使呢?
她想,怀王三年冬她曾拼尽力力气在雪地里逃亡,那时候能有的力气,如今也一样要有。
稳婆给她软木,把软木塞进她口中,不许她大声喊叫。
她生谢砚的时候,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只知道有人在一旁进进出出的,这内室乌烟瘴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稚子被抱在外头,不许他们近前,只听得见稚子一刻不停地哭,哭着叫母亲。
他们大抵也知道自己做了不好的事,因而撕心裂肺地哭。
精神好一些的时候,睁眼就能看见谢玄,看见他始终一旁守着,也不知多久没有合过眼了,一抬头就见那一头华发的人冒着胡渣。
他一向是个十分讲究又体面的人,即便在外行军,也依旧把自己打理得极好,极少有这般憔悴的模样。
见她醒来,那人便问,“阿磐,你还好吗?”
声中怜惜,怜惜中是道不尽的心疼。
阿磐鼻尖一酸,眼泪咕噜一下就滚了出来,“我好累......凤玄.......我快死了.......”
那人将她抱在怀里,压着重重的叹,“阿磐,稳婆就来了,你不要死。”
是夜电闪雷鸣,暴雨滂沱。
听闻外头的人讲起,太行山下冬春是极少有雨的。
也不知怎么,雪也不过才退到山头,这个三月,上党郡竟下起了大雨来。
一身的冷汗早已把袍子湿透,不知道已经湿透过几回了,清醒的时候软袍干燥,知道是赵媪与刘婆子一起为她换过了。
除了汗,就是血。
那血永远流不尽似的。
奶白的软袍子一次次地染上了血,也一次次地换。
到后来只知道软袍湿漉漉的,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血了。
湿漉漉的青丝胡乱贴在了额际,一双素手挣得青筋暴起,依旧还是无处排解这切入肌骨的疼痛。
她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想道,“挽儿,疼疼母亲,快点出来吧!挽儿......”
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仿佛流不到尽头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实在筋疲力尽,神志模糊,也只靠参汤吊着。
参汤一碗碗地喝下去,喝下去才有了些力气。
有了力气便用这力气去生,一身的汗早把软袍子洇得透透的。
总觉得自己好似已经死了,一只脚都到了鬼门关,都看见了那高不知有几丈的鬼门关了,又被人一回回地唤了回来。
唤她的人,叫她“阿磐”。
周遭都是人声,有人在说,“再加把劲儿!再加把劲儿!快出来了!夫人再加把劲儿啊!”
还有人说,“不要大喊!喊出声就没力气了!夫人咬住软木,咬住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