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丞相一旁捋须眯眼,疑惑地附和了一句,“是啊,王父比大王先进赵王宫,先入大明台,这........到底是于礼不合啊!”
说着话便惊愕叫了一声,“难道.......难道王父有心.........”
伏丞相话还未能说完,崔若愚便拱袖笑着解释道,“大王和伏丞相有所不知,这牌匾悬在这里多少年了,何曾又有人动过呢?至于东壁的大明台,纯粹是过于巧合罢了。”
一旁便有宫人仔细观察道,“是啊大王,看着这匾额已经不算新啦!”
的确,虽前朝宫人常常刷漆护养,但到底算不得新了。
小惠王点点头,摸着肚皮叫道,“仲父,咱们快进殿吧!这一路可把寡人折腾坏啦!”
说着便要招呼着众人往大明台正殿里走,可惜被周褚人和谢韶持刀伸手一拦下,蓦地就拦了下来,“大明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伏丞相横眉斥道,“放肆!敢在大王面前动刀!”
一旁宫人也纷纷作势要拔出刀来,“好大的胆子,将军是不要命了?”
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在大明台打起来了。
第310章 仲父老啦!该歇歇啦!
周褚人与谢韶分毫也不肯退让。
那两个黑着脸的人燕颔虎须,牛高马大,仗刀的手臂如铁浇铸,半点儿也撼动不得。
此刻,他们的主君看起来云淡风轻,不动声色,睥睨着面前四尺的小儿王,一身的常服亦是衣冠甚伟,唐哉皇哉。
然行伍出身的人必定也深知他们主君的所思与所想,因此杀气腾腾,推锋争死。
在惠王与百官面前,也丝毫不怵。
不必后头那披坚执锐的将士出手,阶上主从都知道伏丞相及宫人也不过都是鼓吻奋爪,虚张声势罢了。
有官员慌忙来劝,“丞相冷静!丞相冷静啊!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又有人上前附和着,劝说着,“伏丞相,大将军,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伤了和气啊!”
乌泱泱的百官生怕这阶前溅血,一下都乱了阵脚,一个个都骇得微变了脸色,往前挤来,“是啊,伏丞相,蔺内官,快收了刀,快收了刀吧!”
而两旁的人依旧是横眉立目,擦拳磨掌。
倒是小惠王好脾气极了,“哎呀,国丈,寡人的好国丈呀!这是干嘛呀?哎呀呀,不进大明台便不进,有什么的呀?不在此处,便去旁处,赵王宫这么大个宫城,还没有咱们宴饮的地儿?”
说着便上前摁下了伏丞相手中的刀,“快快快,快快快,放下放下,都是自家人,自家人嘛........”
一旁百官应声附和着,“是啊,王父威名震慑四海,凡事必有安排,万万不要操之过急啊..........”
小惠王摁完了伏丞相手中的刀,扭头又低声冲拔刀的宫人轻斥,“还不退下,没长眼珠子的东西!怎敢在仲父面前动刀枪!仲父为寡人冲锋陷阵,劳苦功高啊!”
说着话,转头又仰着脑袋伸手指着那巍巍泱泱的宫城,老气横秋地感慨了一声,“你们瞧,赵国这一大片疆土,可都是仲父为寡人打下来的啊!”
百官连连附和,“是啊,是啊,王父劳苦功高,是魏国的大功臣啊!”
伏丞相一旁低声道了一句,“功高盖主,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周褚人闻言便朝他瞪来一眼,“丞相当心,闪了舌头。”
那伏丞相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自己女儿又在宫中做了王后,底气十足,腰杆也直挺挺地往后仰,此刻胡须翘得老高,不屑地向周褚人发起了灵魂的拷问,“闪了舌头,又能怎么滴?”
武将说话耿直,“闪了舌头事小,丢了命,事儿可就大了!”
这话一出口,伏丞相顿时拉长了脸,脸一拉长,又要朝着周褚人冲上去打。
周褚人是一天不打仗就手痒痒的人,他岂把一个四十来岁的糟老头子放在眼里,这便把胸膛往前挺去,偏看那姓伏的敢不敢动一下手。
但凡动手,惠王这一边必要大大地出丑。
小惠王赶忙劝诫,好声好气地劝诫,便是在这十四岁的孩童脸上,竟也看出了几分老气横秋的模样。
“周将军周将军,莫冲动莫冲动,你与丞相都是寡人的左膀右臂,都是寡人的重臣啊!以后不打仗了,同朝为官,还要好好相处才是呢!国丈,你说是不是啊?”
周褚人冷哼一声,伏丞相亦是闷哼了一声,只道,“是。”
小惠王转过头来又劝,十二冠毓珠来回地晃荡,“仲父啊,寡人的好仲父,寡人肚皮都饿扁了,仲父还是快些命人端来酒菜吧........”
罢了,这一回合的冲突总也算告一段落了。
阶上晋君这才点了头。
晋君一点头,谢允便朝着侍立一旁的人挥手示意。
很快,便有二十来个将士端着食案上前,就在这丹墀之上,金鼓之中,把食案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两列。
阿磐和几个孩子就在殿内窗边,因此能把什么都看个清楚。
众人都翘首以盼,纷纷向前观望。
有人低声嘀咕,“就.......就在这儿吃吗?”
有人窃窃私语,“是啊.........这........这儿风吹日晒的........好歹也去个........去个殿里啊........”
有人摇头叹息,“罢了罢了,能坐下来歇歇腿儿就不错了,总比这擦枪走火的好..........”
有人闻言十分认同,“是啊是啊........老朽这把年纪可受不得一点儿惊吓了.........”
谢允引道,“请主君落座吧。”
落座,落的又是什么座。
金鼓正中面北朝南的是主座,主座只有一个,到底是晋君坐,还是魏王坐?
君王面南接见群臣,听取天下政务,是在《周易》中便有了,因此后人才有了“南面称尊”的说法。
这魏国的君臣,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谢允这便引着晋君往金鼓正中走,小惠王紧跟其后,迈着大步,疾走追不上,便要一溜小跑地去追,“哎,仲父,等等寡人!”
这是初来赵宫,谁不想坐在那面南的主位上。
谁坐在了那里,谁就是这赵宫,乃至这魏赵两国的主人了。
小惠王拼了命也要夺下主位,因此跑得贼快,追上了谢玄,便又冲着主座奔去。
那精心准备的新赤舄眼看着就要触到主案,半张身子一闪,片刻就能一步登上主座。
却见晋君步子一顿。
步子一顿,如风里的玉树,雪里的青松。
顿住了,那挺直的脊背便再没有一丝的晃动。
谢韶的拇指已经压住了锋刃,待那小惠王一屁股坐上去,他必定要拔出腰间的大刀。
这刀也许不敢当众刺向小惠王,却必敢迫使小惠王从那主座上退下来,推到下面,退得远一点儿,退到原本最该属于他自己的位置上去。
众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这一日也许非得在这台前溅血不可。
听得晋君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阿罂,你确定要坐在那里吗?”
晋君声腔一向低沉,你从中甚至听不出有什么冷意来。
他只是如慈父一般问了一句话,问一个小辈。
然只是这一句话,便叫小惠王立时就刹住了脚。
那就要扑向主座的半张身子就似被什么神仙法术定住了一般,一下子就定住,定在了那里。
这一句话落下之后,谢韶的刀已“刺啦——”一声缓缓拔了出来。
这声音不快,可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依旧叫人头皮发麻,平白就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小惠王兀然就转过了身来,转过身时笑眯眯地与晋君说话,“有仲父在,寡人自然是要先请仲父来坐啦!”
谢韶便问,“那敢问大王,为何疾奔上前?”
小惠王那宽大的袍袖一挥,就用那袍袖在主座上一扫,又一扫,扫来扫去,接连扫了好几下,笑嘻嘻道,“寡人为仲父清扫软榻,还要向你禀报?”
既要为仲父清扫软榻,不论真假,那也是有十分的孝心。
旁人都说不得什么。
小惠王扫完,便立在一旁伸手请晋君落座,“仲父是魏国的大功臣,此座自然是由功臣来坐!”
你瞧,说到底,还是君臣有别。
君是君,臣就是臣。
小惠王心里明白着呢。
难怪,早在怀王三年王父诈死那一回的平明,便在小惠王的脸上隐约可见君王之相了。
扮猪吃虎,小惠王必是个中的好手。
晋君一落座,众人这便也跟着入了席。
一切与军中无异。
谢玄端坐金鼓正中,小惠王与伏丞相皆坐于下手,百官暗暗窥视,那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就在一旁,然支支吾吾的不敢出声提醒一句。
不敢多嘴一句到底谁才该坐北朝南,是今日宴席真正的主人。
眼见着又有几十人各自端着酒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