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王口中的封地,可全都是谢玄打下来的。
不禁摸着谢砚的小脑袋,笑着劝和,“大公子还小呢,没有见过这样的世面,千万不要吓着他,夜里哭鼻子,可是哄不好的。”
小惠王霍地大笑起来,大笑着拍腿,“哈哈!啊呀!原来仲父的儿子也会哭鼻子呀!哈哈!”
谢砚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因此一双小眉头紧皱着,瞪眼去瞧小惠王。
小惠王又大笑,“爱卿们瞧啊!大公子瞪寡人呢!爱卿们瞧,这模样可像极了仲父啊!哈哈!”
众臣亦是跟着笑了起来,连连附和着,“是啊,大公子像极了王父啊!”
谢砚气鼓鼓的,在众人的笑声里张嘴就叫了一声,“阿罂!”
阿磐心里咯噔一声,小惠王的笑声戛然而止,疑心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啥?”
谢砚凑到他父亲怀里咯咯地笑,被他父亲一把抱上了膝头。
倒是谢密在一旁告起了状,“哥哥叫!”
小惠王就问,“好弟弟,你哥哥刚才叫什么?”
阿磐把谢密的脑袋抓进怀中,抬起袍袖掩着,不许谢密说话。
可谢密就似个小牛犊,扒拉开袍袖就钻出颗脑袋来,“叫阿罂!”
阿磐忙掩住谢密的嘴巴,“阿密,不许胡说!”
谢密拧着眉头,一双小手去扒拉阿磐,抗议地叫,“没!没!没胡说!”
众人全都讪讪地闭了嘴,小惠王板下了脸来,大人一样开玩笑地说话,“阿砚不听话,还瞪,快叫王兄!不叫王兄,王兄可就不给你封地咯!”
谢砚才不肯,他是晋君的长公子,与晋君一样流着晋人最正统的血。
因此他就坐在父亲膝头,冲着小惠王清脆脆的一声,“不叫!阿砚不叫!”
小惠王的脸色又成了掀了皮的五花肉,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片刻功夫后扶额苦笑,“唉,你们瞧瞧谢大公子,不止与咱们王父一个模子刻出来,就连这性情也是一模一样啊!”
众臣笑着捋须点头,“父子父子,所谓父子,性情哪有不像的道理啊。”
这时候仍是伏昼开了口,这好一会儿不说话,早就把这糟老头子给憋坏了。
这时候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诸位可别高兴的太早了,王父以后传位了谢大公子,可不知道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啊。”
此言一出,便又有些冷了场。
伏昼是专门来搅局的,他一开口,哪有不冷场的道理。
小惠王却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连呼,“有趣儿!有趣儿!”
不知他到底觉得什么有趣儿,又要搞出什么名堂来,只见他腆着脸与谢玄笑,“啊!仲父,寡人突然想出个极有趣儿的事!仲父可要听一听?”
一旁那怀中抱着稚子的晋君平和笑问,“哦,说说。”
这一地的污血还不曾干透,可依旧未能使小惠王长出什么记性来。
小惠王兴奋地两眼冒光,“仲父与寡人打个赌!仲父应还是不应?”
座上晋君笑了一声,“赌什么?”
小惠王故作玄虚,“就赌晋阳这块地!大公子和二公子谁叫了寡人王兄,寡人就把这块地封赏给他!嗯.......就封为‘晋阳王’!仲父意下如何?”
谢玄挑眉笑起,崔若愚亦是无言以对。
晋阳这块地是晋国的,整个的赵地都是魏国的,就连整个魏国韩国的地也都是晋国的。
这泱泱一大片万里疆土,不过是在韩赵魏三家手中过了数十年,最后到底都要回到谢玄的手里来。
你说,小惠王怎么就敢在谢玄面前要打起了晋阳的主意呢?
怎么就敢在谢玄面前要宫,要地,要把这新打下来的赵土给瓜分、蚕食,吞个干净呢?
晋王宫若果真给了谢密,那又把谢玄置于何地呢?这笔烂账可就真的算不清楚了。
谢密不是谢玄的血脉,他不该占了晋宫,抢了谢玄的故土。
不该。
也万万不可。
第316章 孤,奉陪到底
小惠王不过还是仗着百官在场,以为谢玄碍于颜面,不好推辞罢了。
阿磐心神绷着,面上仍旧笑道,“晋阳是仲父打下来的,阿罂,何不听听仲父的安排呢?”
小惠王嘻嘻笑道,“仲母便赌一赌嘛!是愿赌服输还是当成个玩笑,最后还不都是仲父说了算?”
座上晋君还不曾说话,便见小惠王眼光一转,又望向谢密,将才那刻意板着的脸一松,循循善诱起来,“阿密弟弟,你来叫!叫了王兄,王兄就只给你封地,不给阿砚哥哥了,你说好不好?”
阿磐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就握牢谢密的手,把谢密的脑袋揽在自己怀里。
你瞧,魏罂拿着谢玄打下来的疆土,转过头就来背刺离间谢玄父子。
不,适才引谢砚叫“王兄”,不是为了挣个面子,也不是为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小惠王这是要当众给两个孩子分出个高低来了。
他们有备而来。
先是舆论造势,造势不成,再来分个高低。
按照周礼,嫡庶既定,那便想法子抬谢密起来,令王父内宅阋墙,争个不休。
不争斗粟尺布,去争地,争权,争天下,争个不休。
那么小小软软的手握在掌心,那圆滚滚的脑袋靠在身前,原本也还是个不懂事的稚子,可便是这样的稚子,也最容易被人利用,当真怕他不知轻重,果真如了小惠王的意啊。
伏昼也慈眉善目地笑起来,怂恿撺掇着,“密公子叫呀,叫了王兄,王兄给封地,密公子可就一飞升天,成了这晋阳最厉害的人啦!”
你说谢密到底能不能听懂呢?
阿磐不知道谢密到底能不能听懂,可他小嘴一张,就叫了起来,“王兄,给地!”
谢密一要,谢砚也开始叫,“阿砚也要!阿罂,要地!”
小惠王这回把“阿罂”二字听得清清楚楚的,五花肉猛一下就变成了黑皮猪,拉拉着脸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权臣不敬他,权臣之子亦不敬他,这可真叫他颜面扫地。
座上晋君轻笑了一声,“都要,这可怎么好。阿罂,你又怎么分呢?”
小惠王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分,也不知道如何破了眼前的局,一时竟僵在了那里。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座上晋君薄唇轻启,已然正色回道,“阿罂,要赌,就赌一回大的。”
他的声腔不必高,不必似旁人一样张牙舞爪地说话。
就在这大明台外的丹墀之地,他只要开了口,席间所有的人都定要朝他望去,侧耳倾听,不敢漏掉半句话去。
这话正中了小惠王下怀,小惠王连连击掌,惊喜叫道,“好啊,众爱卿正好都在,也给咱们做个见证!仲父说,赌什么?寡人奉陪!”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阿磐再笑不出来,忧心忡忡地开了口,开口是拦小惠王,亦是在劝谢玄,“两位公子才满周岁,哪里懂什么是王兄,什么是封地,还是不要赌了。”
小惠王便凑过脑袋来,“早听说两个小兄弟聪明伶俐,仲母怕什么?寡人就陪仲父赌!仲父要赌什么?”
座上晋君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小惠王,不轻不重,不咸不淡,一字一顿地说话,“赌大梁,赌魏宫。”
阿磐头皮一麻,恍然记起了怀王五年来。
怀王五年的长夏,她们母子乘着王青盖车随谢玄一同回大梁,就在大梁的城门,谢玄曾三问谢砚。
“父亲问你,这大梁,你要吗?”
“父亲再问,那魏宫,你要吗?”
“这魏国,你要吗?”
是,他要以这样的方式在百官面前为谢氏谋回自己的江山。
若不是百官在场,若不是为了和平的政权过渡,他何必如此投鼠忌器。
上兵伐谋,不动刀枪,亦不见血。
百官张皇失措,“王父,江山社稷,岂能如此儿戏啊?”
小惠王脸色骇白,额间的冷汗在日光下闪着凛冽的光色了,嘴唇翕动着,却迟迟不能答话。
座上晋君便笑着望来,“让这兄弟二人,一人一座王城,魏罂,你可敢?”
底下有白发老者疾疾拦道,“大王,不可!万万不可啊!”
可小惠王已经发了狠,也下定了决心,赤目咬着牙道,“仲父要赌大的,好!寡人就以魏宫赌,以大梁赌!可仲父又拿什么与寡人赌?”
座下众臣遽然变色,面面相觑,张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胆子大的低声去劝,“大王,慎重啊!”
胆子更大一点儿的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呜呼!悲哉!哀哉!痛大梁乃魏国立国起家之地,岂能........岂能做注啊!”
座上晋君笑得酒窝清浅,那丰神俊秀的一张脸笑得是人畜无害,从他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可阿磐几乎已经想到了谢玄要拿什么来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