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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十年_探花大人【完结】(29)

  连她都这么难以分辨,何况是窃弄威权宰割天下的谢玄。

  原本世上也不只有好坏两种,这世上原本也并非只分黑白。

  她在东方既白的天影里,恍然听见谢玄问起了方才的问题,“既是南宫卫氏,有名有氏,怎会无处可去?”

  哦,方才她说,“奴没有地方可去。”

  是了,有名有氏的是自由身,有家可归,也哪儿都能去。

  无名无氏的是肴靡春酋,这一生都要为主人俯首做牛马。奴颜媚骨,如牲畜财帛,被主人随意生杀予夺,买卖相赠。(肴靡春酋即男女奴隶)

  阿磐一双手在袍袖中攥着,绞着,黯然地回话,“奴的两个兄长都已经战死,家里没有人了。”

  自然,战死的是卫姝的兄长。

  那人淡淡地扫着她,“你兄长在何处参军?骑兵还是走卒?同行的有谁?”

  阿磐掐着手心,一颗心又跟着大营里的咣咣锵锵声一起骤跳了起来。

  呜呼,谁知道他会问得这般细致详尽呐。

  卫姝的家世生平不过只有一小支木犊,她早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但似这样的问题,木犊里是没有写的。

  也许千机门压根没有查问出来,也许......也许已经细查了个清楚,但是被人一笔抹去,又重新誊了一份不过寥寥数语的生平来。

  若果真如此,那......那何其毒也。

  好在,她不是两眼一抹黑地就往刀山火海里冲的人。

  阿磐轻轻一叹,声腔在日出扶桑前的早春里发着抖,“奴只知道兄长在左将军麾下,最后一回收到家书,说只还是个校骑。”

  也不知怎么,鼻尖酸酸的,却仍苦中作笑。

  她把卫姝的兄长当成自己的兄长,就把兄长说的话当成是他们对阿磐说的话,这样的话说起来充满了希望,却也一下就叫人泪水盈满了眼眶。

  “他们说,王父厉害,也许秋天就能打下赵国了。他们不要命地打,冲在最前头,打下了赵国,就会带着军功回家......到时候,要为奴赎身,还要与奴一起收粟米......”

  是了,是有一封家书。

  那封家书是阿磐在卫姝的妆箧里瞧见的。

  小小的一卷儿,被磨损得厉害,一看便知早就被翻来覆去地看过许多回了。

  娓娓道着卫姝才有的温情,她的眼泪兀然淌了下来。

  不是自己的兄长,却也一样的悲不自胜。卫姝还有个盼头,她呢,她没有一点儿盼头。

  那人静默着,一时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关伯昭忙低声禀道,“主君,已查实过,没有作假。卫氏兄弟是在去岁冬那一仗战死的,兄弟二人冲锋陷阵砍杀了不少赵人,皮袋子里的左耳......听说共有几十只......原该获军功的。”

  自周室倾覆,战国开始。天下四分五裂,列国打得死去活来,为奖励军功,诸国莫不制定了相应的奖励办法。

  阿磐记得中山凭的是斩首立功,看的是士卒腰间的首级,首级越多,军功越大,就越能加官封爵,赏赐更多的田产奴隶。

  她跟着萧延年学礼乐诗书时,知道一些魏国的军功制度。魏国以左耳代人头。

  因了魏武卒所向披靡,在征战中杀人无数,携带首级十分麻烦,何况战场刀枪无眼,割耳操作容易,不留给敌人半分偷袭的机会,因而魏人入伍参军时,皆会发放一只皮袋子。以皮袋子里的左耳计数,论功领赏。

  卫姝的兄长,原来也都是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的好人物啊。

  以卫氏兄弟这样的军功,都能做上彻侯了啊。(彻侯,爵位,参照秦统一后建立的二十级军功爵中的最高级。汉初因袭之,多授予有功的异姓大臣,受爵者还能以县立国)

  关伯昭顿了一顿,偷偷抬眼见谢玄眉心蹙着,言语便有些支吾了起来,“但因为死了,皮袋子就被人拿走了,所以不能确定军功......”

  “加上大军一直在外打仗,还不曾回大梁论功行赏,听说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也就......也就没有发放恤金......自然,卫姑娘的奴籍也就还在......”

  “原也是清白人家,只是受族人牵连入罪,这才跟着落籍为奴。”

  阿磐眼泪一滚,抬眉望向遥远的北方。

  她心里想,卫姝啊,你可听见了?

  兄长说要来赎你,便拼了性命也要来赎。

  他们都是你们卫家的好儿郎啊!

  他们若还没有死,你也不必再遭上这一场横祸了。

  一旁的人微微点头,丢过来一件大氅,那张好看的薄唇欲言又止,却并没有什么。

  那大氅是他适才搭在小臂上的,貂皮大氅,十分昂贵,竟就丢给了她。

  阿磐盈盈立着,一双冻得发红的素手攥紧了大氅。她想,卫姝有两个为国赴死的兄长,这样的身世,可能抹去谢玄心中的猜疑?

  也许会罢?

  愿意给她大氅取暖,也许就愿意留下她,也许果真能带上她一起走呢。

  就那么悬心吊胆的,心忙意急,胡乱猜度着,却到底没有跪下求上一句。

  知道求人没有用,因而也并不开口。

  不能自救,就自我了断。开口是自取其辱,而阿磐不愿自取其辱。

  受尽了磋磨的人,总奢求几分体面,哪怕这体面只有一丁点儿。

  这时候周子胥已打马赶车过来,临到大帐跟前,起身跳下马车,躬身禀道,“主君,车驾已备妥当了。”

  阿磐是第一次见到魏国的王青盖车。

  那王青盖车宽大厚重,其上金支秀华,庶旄翠旌,四匹雄马皆佩有鎏金银狩猎纹铜当卢,俊美健壮,十分威风。

  她望着这驷马高车,看起来平和沉静,心里却早已似翻江倒海。

  她在袍袖之中紧紧攥着手,一遍遍告诫自己,阿磐,你要稳住啊。

  不要去求。

  他不会留一个跪着哭着求他留下的人,更不会留一个与他心里的那个人全然不像的人。

  就赌上一把,赌他会留一个与他心里的那个人形似神也似的人。

  可阿磐赌错了。

  眼前的魏王父淡淡应了一声,不再理会她,这便掀起袍摆抬步走了。

  那宽袍缓带,朱轮华毂,与阿磐是云泥之别,天地之差。

  第38章 罢了,上车

  还用想么?

  他那样显贵的高官尊爵,位极人臣,魏惠王都要在他面前矮上三分的人,一个名副其实的万乘之主,怎么会为一个低贱的伶人降尊纡贵,缓下前行的脚步呢?

  阿磐垂眸于风中立着,鼻尖发酸,眼底蓄泪。深深地叹了一声,裹紧了大氅,就似个溺水之人抓紧了唯一的凭仗。

  她宽慰着自己,也好。

  谢玄不是坏人,他身边也不该留下一把深陷烂泥的刀。

  总会走的,等谢玄的车驾一走,她也会走的。

  也许跪香,也许仍旧进棺思过,也许是水牢,鞭挞,也许是死。

  往事暗沉,目不忍视。

  来路又山高水远,步履艰难。

  真是难啊。

  王青盖车渐次远去,身后的中军大帐也正在拔营。

  夜里还延绵数十里的魏军大营,辎重大多被收拾装了马车,余下的塔楼也已拆卸了个七七八八,第二拨主力部队也已开始行军,很快这里就只将留下个营盘。

  就那么怔怔地立着,心绪恍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有人温柔唤她,“卫姑娘。”

  哦,是近来跟着侍奉的婆子,此刻正背着包袱立在阶下慈眉善目地望她。

  阿磐回过神来,“嬷嬷怎么不走?”

  婆子笑,“老妇与卫姑娘一样,也没什么别的去处,不如就跟着卫姑娘。”

  阿磐怔然摇头,好半晌过去才开了口,几乎要问出与谢玄一样的话来,“跟着我,干什么?”

  见她脸色苍白,婆子取下包袱晃了一眼,“王父赏赐老妇许多铜钱,命老妇跟着照看姑娘。”

  哦,王父。

  阿磐释然一笑,她早说谢玄不是坏人了。

  因此,也不必伤怀。

  看似是弃了她,实则是放了她,也留了她一命。

  不管簪子的事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在这一刻好似也都不那么重要了。

  你瞧,就连萧延年给她的也到底不算是太坏的身份。

  宛然笑着,一遍遍地与自己和解,阿磐啊,你看,你也不是那么糟。

  “嬷嬷也走吧,嬷嬷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

  婆子笑叹,“这兵荒马乱的,咱们做个伴儿。姑娘走,老妇也走。姑娘不走,老妇也陪着姑娘。”

  这世上竟有这样好的人吗?可再好的人,跟着她也只有一死。

  她支开了婆子,“嬷嬷,我有些饿了。”

  婆子好生应了,“那卫姑娘等着,可别走远了,我这就去给你寻点儿吃的。”

  阿磐点头应了,就在那帐外缓缓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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